她約定的地點是電影院,那天上演的是法國電影《兩小無猜》。
他并不想看電影,不過,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扔給他一張票,自己轉身進了影院。
沒有選擇,他隻好跟着進去了。
這是一部悲劇。
從頭到尾,她都在很認真地看電影,沒和他說一句話,看到最後,她哭了,流着淚默默走出電影院。
他一直在等着她開口,她卻始終一言不發,而他,更不知從何說起,中途試着和她說說話,她卻淚如泉湧,捂住耳朵。
最後,他隻能選擇沉默。
他們倆一起回家,一直走到巷口的大榕樹了,她才停下來,一雙淚眼凝視他,吐出兩個字來:懦夫。
他沉默,如果她說他是,那麽他就是吧……
她的眼淚更加洶湧,哭着對他說,“我愛的是你,我從來愛的都是你!你也是愛我的對不對?爲什麽要選擇逃避?爲什麽要把我讓給哥哥?難道你不知道,這世上什麽都可以讓,唯獨愛情不能讓嗎?”
她不會懂,在他的世界裏,什麽都是可以讓的,包括愛情……
他想告訴她,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早已不是當初年少的陸向北,他的心裏也沒有那份愛,讓她也忘記,好好和哥哥過日子。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她突然就撲入他懷裏,嘴裏不斷地嗚咽着質問,“我依然還愛你,你敢不敢?敢不敢?”
他正想推開她,卻聽身後傳來玻璃瓶墜地的聲音,兩人同時順着聲音看過去,頓時,世界坍塌……
還有一更白天吧……
後來的一切都是懵的。
原本多年前他努力掩蓋的事情,終于在數年後爆發出來,結果卻比當年更糟糕……
如嬌跑了,當晚沒有回梁家,潤男追着去找,找了一個晚上,也是通宵沒回,他有心想向哥哥解釋,卻找不到機會,這個晚上,仿佛整個世界都是恐慌的……
而第二天,通宵未歸的潤男直接去上班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天潤男有一次大行動……
梁家人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不僅擔心潤男,也擔心如嬌,畢竟,梁家已經把她當兒媳婦看待了。
然,他們最終等來的,卻是潤男重傷的噩耗……
據潤男的同事說,潤男執行任務的時候狀态不好,有些心不在焉……
這是梁家不堪承受的打擊,所有的怪責便都落在了陸向北和如嬌身上,如嬌好幾天都沒有露面,而陸向北被梁爸趕出了梁家,罵他狼心狗肺,更是永遠禁止他再回梁家來……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哥哥的犧牲在他心裏留下巨大的陰影,在他看來,就是自己害死了哥哥。如果這次自己不回國,如嬌已經成爲他的嫂子,會和哥哥幸福地過他們的小日子;
如果他不答應如嬌去做這個解釋,就不會發生小巷榕樹下那一幕,如嬌不會跑,哥哥也不會去找她,那哥哥就不會通宵不眠而精神不濟,更不會因爲他和如嬌的事兒分神;
如果,當初他不曾對如嬌動過心,如果不因爲憐愛如嬌而帶她回家,如果不要和如嬌有過一段青澀而朦胧的默契,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如果……
他假設了無數個如果,越想越往牛角尖裏鑽,最終将自己判爲害死哥哥的兇手……
背負着這樣的十字架,他寝食難安。
他永遠都記得哥哥那渾身是血的模樣,永遠記得,哥哥在彌留之際,帶血的手握着他的手對他說“對不起”,還說,如果當年早知道如嬌和他是相愛的,他一定不搶弟弟的女朋友……
哥哥的最後一句話是,請他孝順父母,請他繼續照顧如嬌,以及她的家人……
哥哥說這話算什麽意思?把如嬌歸還給他嗎?别說他已不是從前那個爲如嬌心動過的陸向北,就算是,他們中間也永遠隔着一個染血的影子,會夜夜折磨得他們良心不安……
隻是,由此可見哥哥對如嬌的愛深到何種程度,深到足以讓他和如嬌永遠良心不安的程度……
至于孝順梁家父母,即便哥哥不說,他也會做。
當初他跟覃婉回法國的時候,就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梁家安安穩穩在這裏做生意,要梁家生意興隆。
梁家人不會知道,梁家餐館之所以得以擴建,是因爲覃婉把周邊幾家都買了下來,然後讓原來的房東象征性地代收房租,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房價物價都飛漲,獨獨梁家這幾間鋪子從來就不漲房租;
後來,在他任童氏副總期間,他不能親自前來照顧,可成真作爲助理,卻明裏暗裏不知給了梁家多少生意上的提攜,甚至,有一次童氏的提案裏有收購榕樹巷那一塊的計劃,也被他竭力阻止;
再後來,他卧底任務完成,想離開國際刑警,老爺子要他進警部,他卻執意要回來,原因之一自然是童一念,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梁家,他不奢望求得梁家的原諒,可是希望生活在養父養母所在之處,在梁家需要他的時候,他可以一盡綿薄之力。哥哥在臨終時把父母交給了他,眼看兩位老人年事已高,身邊沒有一兒半女,萬一有個三病兩痛都沒有人伺候,他情何以堪?
當然,此乃後話。
隻說如嬌在出事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後來潤男骨灰下葬以後,梁家人來給潤男立碑,卻見墳頭已經豎起了一塊石碑,隻書寫着“My……love”幾個字母,而如嬌,披頭散發地跪在碑前。
梁爸見到如嬌,異常激動,奪過身邊立碑工人手裏的工具就要去打她,而如嬌不躲不避的,生生捱了他一記,那是鋤頭,雖然反過來敲在她背上,不至于剜去她的皮肉,隻怕也會敲碎她的骨頭……
好在梁媽比他冷靜,死死地抓住了,立碑工人也知輕重,幫梁媽一起攔着梁爸不讓他再繼續打下去。
如嬌以膝蓋着地,轉過身來對着梁爸梁媽一個勁地磕頭,磕得咚咚直響,嘴裏一直不停地說着,“求求你們,讓我把這碑立在這裏!求求你們,讓我把這碑立在這裏!求求你們……”
初時,梁爸火氣很大,怎麽也不同意,還讓立碑工人把碑給挖掉,如嬌不顧一切撲在碑上,哭着說,“如果要挖就連我一起挖了!求求你們,讓我把碑立在這裏吧……”而後,又是重複不斷的哀求……
這一切,陸向北都隻是遠遠地躲在暗處看着,給哥哥立碑是件大事,他很想和梁爸梁媽一起來,但是,他知道,梁爸根本就不想看見他,所以,隻是悄悄地跟随在他們後面,将這一幕看在眼裏。
彼時,可以看見,如嬌額頭已經全是鮮血,唇角也流出血來……
梁媽媽見了,許是動了恻隐之心,勸梁爸道,“算了,老頭子,這碑原本也就是做個标記,以免來年來看望時不認識,既然要這麽立,就随她吧,倒也特别,不會認錯,再說了,潤男生前的心願是什麽我們也都知道,就随了她吧……”
梁爸雖然憤恨,但如嬌過于堅決,在梁媽的勸說下總算是下了山。
墳茔前,便隻剩下如嬌孓然的背影。
“不要救我……讓我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如嬌額頭上滿是鮮血,嘴裏一邊說話一邊也吐出血來,想是梁爸那一鋤頭打成了内傷,而她的手腕上,更是鮮血淙淙……
他立刻撕下衣服上的布條來給她包紮住,然後抱起她就往醫院跑,一路,她都在無力地絮叨,“我不要去醫院……不要……讓我和他死在一起……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我爲什麽那麽傻……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