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童一念仔細回想,最近的也要追溯到大學時代了。
那時候,不喜歡回家的她通常都住在學校宿舍,燈一熄,寝室裏的姐妹就再被子裏聊開了,話題從穿着到化妝到男生,無一不說,從不固定,而且極具跳躍性,剛才明明還在抱怨食堂今天的哪個姐打菜超級摳門,馬上就會跳到某系校草和誰誰誰的绯聞。
聊天的時長也從不限定,常常是聊着聊着便不知不覺睡着了,其他姐妹什麽時候結束的午夜夜談也不清楚,青蔥歲月裏的女孩兒,何曾知道什麽叫失眠?
隻是後來,便鎖了心門,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與之暢所欲言的人,在無數個等待他回家的日子裏,隻有孤獨和猜忌爲伴……
她以爲,從此都不會再有那樣的夜晚了,卻不曾想到,在專爲她而設的戒毒病房裏,與曾經如隔天涯的他得以重溫……
他們說起很多很多,大多數的時間是她在說,他靜靜地聽,不時的,他會摸摸她的脈搏,默數她的心跳,是否和正常人接近。
她亦說起北京,說起在雍和宮許下的願望,那時他纏着她問過多次,她卻不肯給出回答,他其實能猜出個大概,此時特想逗她,“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究竟許了什麽願?”
那時的她,因爲自己心中有計劃,所以不能把願望說出來,一來說出來便有了羁絆,計劃難以實現,二來如果她在自己的計劃中不幸了,又何必說出來讓活着的徒增傷心?此刻,劫後餘生,她仿佛能透過窗戶,看見窗外有黑夜彩虹,說出來,完全是情不自禁,“陸向北,你知道嗎?我一到你家就被你家人感染了,我好喜歡陸伯伯,雖然那時叫他左伯伯,哈哈,嗯……也超喜歡彎彎,喜歡左小胖,還喜歡左辰遠……”
“等等等等!你喜歡我爸喜歡彎彎喜歡小胖都可以,怎麽可以喜歡左辰遠?不行!”他不等她說完就酸氣十足地插嘴。
“我說你的腦瓜子裏就不能有點幹淨的東西純潔的感情?話說你還是警員呢!都什麽烏七八糟的思想?到底要不要聽?”她不高興地掐他的胸膛。
他輕輕“嘶”了一聲,抓住她的手,“聽!要聽!你說!”
她斜了他一眼,既嬌且怨,“你知道的,我最渴望家的溫暖,一進你們家門,就被你家裏濃濃的家的氛圍給感動,所以,我許的願就是,如果最後佛主能允許我幸存下來,就讓我真正成爲這個家的一員……我希望有真正屬于自己的爸爸媽媽,你的,是不是就是我的?”
“傻……”他心疼地吻她的鼻尖,“當然是,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家,我的爸媽,我的姐姐,我的孩子,我的财産,還有我自己,全都是你的,從來都是……”
她埋頭在他胸口蹭了蹭,眼眶濕潤,“對了,你的警哨呢?送給我了爲什麽又收回去?”
他笑,“你不是不要了嗎?扔掉了的……”話說他總是在她身後撿她扔掉的東西,包括她這個人……不過,幸好他一直再撿,一直沒有放棄……
“在菲律賓遇險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手中有警哨,如果我把它吹響,你是不是會從天而将呢?可惜……”
他的笑意更深了,“沒有可惜,我最後不是來了嗎?就算沒有警哨,我也聽得到你的呼喚,随時随地,聽從你的召喚,爲你而戰。”是的,這警哨在彼此的心裏,因爲愛,因爲牽挂,所以,她在哪裏,他必跟随……
她深知,陸向北巧舌如簧,更知他是個談判專家,隻要他願意,說出來的甜言蜜語能将人溺死,而他現在就在發揮他這專長……
從地獄到天堂,眼前的甜蜜和幸福來得似乎太突兀,她甚至有些懷疑它的真實性,情不自禁伸手去捏陸向北的臉,很是用力,一如當初她在洪水中,而他從天而降時一樣。
“又不相信我是真的在你眼前?”他被她捏痛,表情卻是笑笑的,“好吧,我告訴你,很痛,你不是在做夢!”
她亦恍恍惚惚地笑,是的,她确信她不是在做夢,她和他,已經經曆了太多的折磨,上天也該眷顧他們了,不是嗎?所以,幸福就算來勢兇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
那一夜,她在他懷裏,在他們的話題不知道進行到哪裏的時候睡着了,這也算是上天給她的眷顧嗎?一定是憐憫她一路的辛苦,才給她這樣的恩賜……
是的,對戒毒期間的人來說,能睡着,真算得上恩賜了……
這一晚,陸向北先見之明,怕萬一童一念睡着之後爸媽或者醫生要進來,敲門聲和他上下床的響動會驚醒睡眠如金的她,所以,并沒有反鎖病房門,以緻,清晨有人輕輕推開門時,看到的是兩人安詳相擁同眠的畫面……
彼時,太陽已經完全從地平線上高高彈起,陽光像鍍了金的線,奢華而灼亮,不遺餘力地将熱度奉獻給大地。
他剛從外面來,一路焦急,是以額頭上滿是汗水,那樣的焦灼,仿似要将人燒熟了一般。然而,當梁媽媽推開……房門的瞬間,緊随在梁媽媽身後的他,卻因氤氲在這病房裏的安甯而冷卻了所有的焦灼……
這,和外面是兩個世界嗎?
藍色的窗幔還沒有拉開,那過于亮眼的太陽隻是穿過窗簾纖維的縫隙,輕輕淺淺給房間裏鋪上一層柔軟的薄光,仿佛不敢用力,唯恐驚醒了這一對安睡的人兒……
他立在梁媽媽身邊,一路狂跳的心安甯下來,連陽光都舍不得驚動的幸福,他又怎麽舍得打擾?
靜靜凝望她熟睡的模樣,頭藏在陸向北肩窩裏,隻露出半個側臉,可即便隻是半個側臉,也足夠他看清楚她唇角那一抹安詳的微笑,這樣的微笑,隻有在感覺到知足後幸福之後才會有。記憶裏她也曾這樣笑過,是什麽時候呢?是在他和傑西第一次給她過生日,她用叉子挑了一小塊蛋糕上的慕斯放進嘴裏,輕輕地抿,專心地嘗,然後閉上眼睛,很幸福很滿足地說“很甜很甜”的時候……
後來長大了,便鮮少見到她這樣的表情,難道,這是上天注定,隻有這個叫陸向北的男人才能讓她重現這樣的表情嗎?
許是吧……
這一次,他收到老兵于的郵件,才知道老于和童一念居然瞞着他在做這麽危險的事,他恨不能插翅飛到菲律賓去,然而,簽證如此麻煩,他是軍人,比常人更是麻煩,所以,來菲律賓是不可能的事,于是隻能拜托了家裏打聽童一念的消息,同時聯系仍然留在菲律賓的老于。
許是因爲陸向北和童一念這一次回來對外一直沒有公開,而童一念的毒瘾,陸老更是不準院方洩露半句出去,所以,好不容易,他也隻從父親那裏得知,陸向北受傷入院,而且還是在他們入院後第二天才知道,同時,老于也終于聯系上,把菲律賓戰果告訴了他,亦告知童一念已經随同陸向北回家的事。
沒有童一念受傷的消息,他一顆心算是落了地,但心裏還是覺得懸,特意請了假回來探視,從批假到回家,耗費了兩天,待他達到時,已經是童一念戒毒的第四天了,亦即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