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許久,她聽見病房裏的腳步聲,眼睛才睜開一條縫來,發現他終于趴在床榻上睡着了,而覃婉,拿了床毯子給他蓋在背上。
“媽媽……”她輕輕地,用唇形叫她。
覃婉不敢出聲,唯恐驚了兒子,低下頭來靠近她的唇,聽聽她有什麽需要。
“媽媽,我們把他弄到床榻上來睡……”她堅忍着,用耳語說。
覃婉點點頭。
哪知,他的手卻在此時滑進了她的被子,自然而然握住了她的手,還不放心似的在手裏緊了緊……
“這……”覃婉看了搖頭,示意不要動他了,他好不容易睡了,這一動又把他給折騰醒……
童一念無奈,隻能再次一動不動……
如此以來,她比剛才更痛苦了……
本以爲他睡着以後,自己至少可以下來走走或者翻個身,讓他自去睡他的安穩覺,而她的裝睡曆程卻可以結束了,但現在這樣,她手一動他不是又醒了嗎?
然,心裏的煩躁不安如此明顯,若她再不動一下的話,她懷疑她的心要爆裂開來……
可是,聽着他均勻而輕微的鼾聲,她怎忍心?最後,仍舊隻能咬緊了嘴唇堅忍……
覃婉最初不知,後來才發現她表情極其痛苦,五官都扭曲了,白天她咬破的嘴唇本已結了痂,可此時又有血滲出來,她才覺得不對勁,在她耳邊輕聲問,“念寶,很難過?”
童一念再也無法忍受,再不說出來就要崩潰了,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卻仍是不敢亂動,隻用唇形對着覃婉哭,“媽媽,我難受,我好難受……”
“要不,起來做一下?”覃婉在她耳邊輕問,打算扶住她肩,幫她坐起來。
她連忙輕輕搖頭,哭着同樣用耳語告訴覃婉,“不要……不要動……他很虛弱……要修養……”
覃婉的淚,也倏然流淌,抱着她的肩低泣,“好孩子,乖寶,難爲你了,可是你怎麽辦?”
“媽媽,我能……我能堅持……”她憋着氣,咬緊牙關,“可是……”她邊流淚邊說,“媽媽……你在這陪着我好嗎?我……我還是不夠堅強……我怕一個人挺不下去……”
“當然會!媽媽當然會在這裏!來,難受的話就掐媽媽的手,這隻手用力!”覃婉坐在床邊,握住了童一念另一隻手,童一念立刻反握了,和覃婉的十指緊緊相扣……
于是,整整一夜,隻是爲了讓身邊這個男人好好睡一覺,承受着戒斷反應巨大痛苦的童一念始終一動也不動,隻是咬緊了唇堅持,隻是在堅持不住的時候狠命掐覃婉的手,最後的結果,不僅僅是她的唇被咬破,覃婉的手也被她掐出了血……
覃婉被這樣的童一念深深感動,爲了兒子爲了童一念,自然也一夜不曾動過分毫,隻任由童一念掐她的手,心裏對童一念的疼愛和憐惜又增了幾分,親如女兒,便是這樣了……
當曙光來臨,護士來查房而将陸向北驚醒後,恐怖而痛苦的第一天終于過去……
醒來後的陸向北第一件事就是發現了她流血的嘴唇,驚道,“你晚上又難受了?我怎麽不知道?我真該死,睡熟了!你怎麽不叫我?”
童一念卻沖他一笑,“沒事!我睡得很不錯呢!你呢?睡得好嗎?”
這叫睡得不錯嗎?那嘴上的傷怎麽來的?他很是沮喪,“你說呢?我睡得像豬一樣!”不然他怎麽會發覺不了她的異樣?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真有那麽沉的睡眠?通常他的睡眠都是很淺的,這是警員工作所訓練出來的,稍有動靜就會醒,而早上起來他明明發現自己是握着她手的,如果她有痛苦自己不可能沒感覺啊!除非她一個晚上沒動!可是,那也不可能啊!
然而,偏偏的,他可愛的善良的老婆,曾經被人說不懂得愛她的老婆,卻是真的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隻是,這些隐忍,這些默默忍受的痛苦,她都不讓他知道罷了……
她故作輕松地笑,“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你自己看看,如果我很痛苦的話你的手會沒有印子?肯定滿是我的爪印了!”
他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果然,除了白天的舊指甲印,并沒有增加新的……
“陸向北,我想喝粥……我肚子餓……喝魚片粥好不好?”她甚至,開始學會在他面前撒嬌,她知道,能讓他最開心的事,便是自己胃口大開,笑容滿面。
“好!當然好!”他無意間瞥到覃婉藏到背後去的手,那手上血痕斑斑,心裏總算明白昨晚是怎麽回事,“我去洗個臉,然後喂你吃藥,再讓媽媽送粥來!”
他迫不及待進了浴室,關上門,打開水龍頭,在嘩嘩的流水中,把臉埋進毛巾裏,哭了出來……
這個蠢女人!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愚蠢的女人!
她知不知道她自己面臨的是許多男人都難以挺住的痛苦?而她竟然隻是爲了讓他睡一覺而讓她自己承受這麽大的委屈?
如果,這不叫愛,叫什麽?他還用質疑嗎?
感動,就流淚;疼惜,就流淚。對于這個傻女人,他沒必要吝啬自己的眼淚,爲她流淚,不給男人丢人……
從浴室出來時,他已是平靜的模樣。除了一雙眼睛微紅,看不出任何流過淚的痕迹。
她已經坐了起來,朝他微笑。
他轉過臉去,心裏一陣劇痛,“先吃藥吧!”
她越是微笑,他越覺得難受,總要忍不住去想,她微笑的背後,隐藏的是多少痛……
是以,竟不敢多看她的臉,把藥倒在手心裏,喂給她吃。
她乖順地低下頭來。
清晨,似乎一切都顯得清朗而閃耀些,就連心,也變得清明一些了,于是垂眸的瞬間,注意到他手心裏的藥丸。
在她的記憶裏,有這樣一副畫面,根深蒂固。
他攤開手掌,無名指和中指的指縫間躺着一粒白色藥丸,無名指上的鉑金婚戒奪目得刺痛她的眼……
而今,依然是這手,無名指上,鉑金婚戒依然,隻是藥丸已換,她的婚戒亦不知所蹤……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左手光光的無名指,心裏空空的……
她這個細小的動作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拇指撥了撥藥丸,讓婚戒完完全全顯露出來,柔聲道,“這個戒指,我說過,我永遠也不會取下來,至于你的,你還願意戴上嗎?”
她垂下頭來,有些落寞,“可惜……找不到了……”
他一聲輕笑,“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了?世界上沒有我找不到的東西,隻要你說想要,我就可以給你找到!”
她不以爲然,這個問題一點懸念也沒有,一定是她扔了之後他悄悄撿起來了呗!
“爲什麽要把它撿回來?”她問。
“先吃了藥我就告訴你!”他的手掌靠近她的唇。
她嘟着唇,“誰稀罕知道!”話雖如此說,卻還是聽話地把藥吃了,吃完後有所期待地看着他。
“還說不想知道?”他靠近她,鼻尖和她的輕輕相碰,唇擦過她唇瓣,曾經瑩潤柔軟的唇瓣吻起來粗糙不堪,“還要答應我,不可以再咬自己。”
“知道了……遠點啦……”她躲閃着,眼神瞥向覃婉。
“當我不存在好了!”覃婉呵呵一笑,轉過身去。
“媽都說她不存在了!”他索性摟住了她,認真地,一點也不流氓地,告訴她答案,“因爲我知道,總有一天你還會戴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