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陸老的話,陸向北的思維如清泉洗過,漸漸明晰起來,卻是再次嗚咽出聲,返身和父親相擁,悔恨的聲音裏帶了哭腔,“爸,對不起……”
成真一貫是面冷心熱的肚腸,見了這一幕,亦不禁垂淚,在一旁安慰道,“戒毒專家馬上就來了,别急,一切都會過去的……”
如成真所說,醫院的辦事效率還是很快,爲這樣的一個特殊的病人在最短的時間内組織了一支從專家到護理的隊伍,在成真回來之後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就到達了病房。
本來說要轉科室,可陸向北哪裏能容忍童一念離他半步之遠?
院方隻得再開特例,讓她就在外科病室裏,就在陸向北身邊……
醫院戒毒,自有一套方案,童一念毒瘾已發,便給她先用了替代的戒毒藥,處理好之後,便問,“誰是家屬?”
而陸向北則一直坐在童一念身邊,關注着她的每一個變化,每一個表情,雖然用了戒毒藥,可他看得出來,她還是很難受,所以,根本沒聽見專家醫生的問話。
陸老見了,隻得歎息,“我,我是……她父親。”
其實,從法律角度嚴格說來,還不是父親,但這麽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早就把她當女兒了,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她……
醫生便交代他,“她這次發作好像很猛,這個戒毒藥要按劑量服,一次不能給她太多,所以可能吃了藥也還是會有不同程度的不舒服,我們會盡量減少她的痛苦,但是家人的配合也很重要,多關心她,多給她講開心的事,讓她心情愉悅,另外,還要加強營養,可能她會不想吃東西,不過,你們也得盡量讓她吃好。”
“是!是!”醫生每說一句,陸老便答應一句是,還揮手示意旁邊的成真把筆記記下來。
醫生說完之後,心裏略微犯疑,隻聽上面說這次來戒毒的是中央某大官的兒媳婦,難道這中央的大官就是眼前這人嗎?可是,這态度一點也看不出來啊,就和一個最普通平常爲兒女擔憂的父親一樣……
不過,他也不敢妄自多言,又觀察了一會兒童一念之後,便出了病房,臨走交代他的臨時辦公室就設在外科,護士也全在,有什麽問題立刻來叫他。
自始至終,陸向北都坐在輪椅上,握着童一念的手,醫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見。
陸老隻好吩咐成真,讓他去弄給童一念弄吃的,想了想,又道,“還是去别處弄吧,先别讓家裏人知道,夠亂了,晚上再說!我先理理頭緒!”
成真答應着去了,陸老走到童一念床邊來,童一念卻用被子蒙着頭,不願意把臉露出來。他想了想,這交流的問題,隻有他們夫妻倆自己去面對了,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讓他失望的,他還是暫時回避吧……
臨走還是對着被子裏的童一念說了句話,“念念!你嫁給我們陸家,就是我們陸家的人!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有陸家人給你頂着!記住,隻要你勇敢,就沒有陸家人過不去的坎!陸家沒有孬種!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說完,目光落在兒子那些染血的紗布上,心裏疼着,卻也深谙兒子的性格,再看看兒子和童一念緊握的手,心知這時候就算十頭牛也不能讓兒子放開童一念的手,何況,童一念确實需要兒子在身邊,心一橫,算了,随他吧!也沒什麽緻命傷,不過是些皮外傷而已,大不了感染了多幾個疤!傷疤是男人的标志!若擱在戰争年代,哪個好男兒身上沒有疤的?一切都以童一念爲主!
如此一想,便狠心走出了病房,讓他們夫妻倆單獨呆着,醫生說,心理治療很重要,此時此刻,也隻有兒子能給童一念安慰了……
童一念用了戒毒藥之後,那些痛苦倒是漸漸有所緩解,但是,卻無法從身體裏拔除,依然痛苦不堪,從她和陸向北相握的手就可以看出來,她緊緊地摳住他的手,指關節都發青了,指甲也全成了青紫色,一直掐進陸向北的肉裏,手,卻依然還在發抖……
但有一點有所好轉,她的頭腦清醒了,不再像剛才那樣竭斯底裏若瘋若狂。
她清楚自己現在是如何狼狽的模樣,她把自己藏在被子裏,默默地淚流,陸老的話字字入耳,更讓她不敢面對……
陸老說,陸家沒有孬種,可是,她是不是孬種?她是不是給陸家丢人抹黑了?陸老是軍政要員,他是警局長,如果他們家媳婦有毒瘾這件事傳出去,不是打他們嘴巴嗎?
聽見陸老關門出去的聲音,她更加不敢露出臉來。從前見過吸毒者毒瘾發作的圖片,那一個個的都不是人樣,剛才她也是這樣的嗎?還是更加難看?他全都看見了嗎?她的醜陋,她的狼狽,她的肮髒和污濁,全都被他看見了嗎?他會怎麽想?
她後悔不已,早知道如此,是不是該找個隐秘的地方藏起來或者自己偷偷地去戒了毒再回來,那樣,他就看不見她的醜惡,她在他心裏,完完全全會是美好的樣子……
清醒後的腦子千頭萬緒,身體裏的痛苦卻依然揮之不去,她卻咬緊了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讓自己的痛苦洩露出來,她不要他知道……
這樣的隐忍,使得她全身都劇烈地顫抖起來,連病床也跟着在顫抖……
他是知曉她的痛苦的……
對于毒品這個東西,他作爲警員,比常人更了解,因爲了解,所以也更心痛,她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肉,他甚至可以看見她指甲縫裏流出來的血,但他一動也不動,任她摳着,他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來摳她,就證明她自己在承受着十倍乃至百倍的痛苦……
看着她劇烈顫抖,“乖,别忍着,難受就說出來……”
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柔和,然而,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嘶啞而幹涸的……
然,他的擁抱非但不能使她感到安撫,反而讓她更加驚慌了,在被子裏便扭動着要脫離他的懷抱,并且試圖抽出他手裏自己的手。
他卻拽緊了,怎麽也不放手,怕她在被子裏憋久了呼吸不順暢,胳膊壓着她的同時,去揭她的被子,想讓她的臉露出來。
不過剛剛碰到被子輕輕一扯,她便受了刺激般尖叫,“不……不要揭開!不要……”那尖叫聲裏帶着哭腔,嗓子早已經又啞又澀。
他聽了這話,大約猜到她是怎麽想的,職業敏感也讓他明白吸毒者的自卑心理,這個心理不克服,她一生都會有陰影,與其順着她讓她逃避,不如幹幹脆脆來個短痛!
他便順勢将她抱緊了,低下頭來輕輕吻着她的耳朵,輕輕地沙啞地和她說話,“不要躲我,不要怕我,我說過的,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無論你是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