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看到老大哭過啊……
無論是怎樣九死一生的時刻,老大總是沉穩不亂,此刻,卻在他眼前哭得像個孩子……
他不能讓這情形再繼續下去,走上前,拉住童一念的雙臂,試圖将她從他懷裏扯出去,然,他剛剛觸到,陸向北就一腳踹向他,擡起頭來沖他怒吼,“滾!誰也别想把她帶走!她是我的寶貝!是我最幹淨最純潔的寶貝!”
那一瞬,成真真真切切看見了他臉上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他也從來沒聽過陸向北嘴裏說出感性肉麻的話,這是唯一一次,爲他最幹淨純潔的寶貝……
他撇過臉,不敢再看,再看下去,他自己也會流淚……
可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自作主張,去隔壁病房找陸老,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了他,陸老聽了之後也是一度地出現腦子空白的狀态。
成真急了,搖着陸老說,“老爺子!現在老大已經瘋了,完全就靠您了!您不能再出狀況!不然怎麽辦啊!”
陸老總算是被他搖醒,第一時間果斷下令,“找醫生!找院長!馬上組織專家來給她戒!”
“是!我馬上去!可是老爺子您先過去看看吧!勸勸老大!我是沒有辦法了!”成真求道。
陸老點點頭,“我就去!你也趕快吧!被耽誤時間!”陸老立刻朝童一念的病房而去,暗自慶幸覃婉和梁家二老今早見陸向北醒來都回去休息了,不然這場面他們見了還不知如何混亂……
陸老一進病房,便被童一念在陸向北懷裏厮打的一幕給碎了心,他心疼童一念,也心疼兒子,但他作爲軍人,作爲軍隊的領導人,此時卻知,如果兒子不冷靜下來,童一念戒毒的問題就有難度,要知道,戒毒這個問題,親人的支持是最大的動力!
于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一棍子打在兒子的背上,然後聲如洪鍾地吼道,“陸向北!你要害死念念嗎?你給我清醒點!你好好看看念念,成什麽樣子了!”
一直抱着童一念的陸向北倒是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一句“你要害死念念嗎?你看看念念成什麽樣子了”勾起了他心裏最深的關心,他關注的就是念念成什麽樣子,所以,他擡起頭來,仔細端詳他的念念究竟成什麽樣子了,然,念念那竭斯底裏的模樣卻讓他更加心痛如焚……
見他終于不一味沉浸在他痛心而難過的情緒裏,陸老趁機說,“陸向北!你是男人嗎?是男人就想想解決的辦法,不是在這裏當窩囊廢!”
解決的辦法?對……
他盯着童一念,猛然大吼,“成真!成真!”
“叫成真幹什麽?他叫醫生來給她戒毒了!你好好配合!”陸老大聲道,一如在部隊發号施令。
然,他隻不過一秒鍾的分神,手臂的力量亦不過略有放松而已,她就從他懷裏掙脫,滾落到地上。
她開始揪自己的頭發,抱着頭在地上打滾,嘴裏胡亂喊着,“你給不給我?不給就讓我死吧!我去死好了!我去死……”
而後,竟然真的滾爬着去撞牆……
“念念……”他心裏劇痛,大喊一聲,完全忽視了自己受傷的腿,下了輪椅去抱她,隻是,瘋了般的她抗拒着他的擁抱,又是一輪新的厮打和啃咬……
她滿身的痛苦無處可瀉,如果她有這個力量,此時此刻,她甚至會毀了全世界!而此刻她的世界裏隻有他,所以,她所有的力量都隻用來毀滅他……
陸老見兒子的傷口全都在流血,心裏疼惜不已,亦上前來幫他的忙,和他一起,把心智失常的她按倒在床榻上,讓她不再傷害自己。
她痛苦不堪,之前骨髓裏的癢痛還在升級,到了現在,仿佛有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刮着她的骨一樣,她痛不欲生,心裏的絕望膨脹得滿滿的,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得到她所渴望的東西,那還真不如……去死……
可是,行動受制的她,連死都無法辦到,她痛苦地晃動着腦袋,唇忽然觸到她自己的胳膊,她張口就咬下去,然而不痛,一點也不痛,痛的是她的血,她的骨……
“放開我!讓我死!”她早已嘶啞了嗓音,那悲鳴聽在耳裏,尤讓人揪心……
“醫生怎麽還不來!”他失控,暴躁,對着老爺子喊。
而她在他們的桎梏下揮舞着胳膊,手無意中觸到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她也不管是什麽,抓起就往陸向北頭上砸。
劇痛傳來,陸向北頭上裹着的紗布頓時紅了一大片……
他哼也沒哼一聲,堅忍着。他知道她現在有多麽痛苦,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此時躺在床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他自己,他希望替她承擔所有的苦痛,可惜,這痛苦不能轉移,那她砸他一下又如何?隻要她好過,隻要她好過……
陸老看見自己兒子頭上的血,已經完全浸透了紗布,一滴一滴地滴了下來,心痛不已,對他道,“兒子,你一邊去!我在這裏!”
陸向北隻是焦躁,爲什麽醫生還不來,此時,隻要能讓她緩過這痛苦,要他做什麽都願意!是以,對陸老的話充耳不聞。
戒毒專家醫生還沒來,但外科的護士和醫生卻聽到了響動,跑進了病房,七手八腳給他們幫忙。
“兒子!讓開點!”有人幫忙,陸老騰出一隻手來,把他推開,“坐回輪椅上去!你看看你的腿!”
他的腿?他的腿又如何?廢了他的腿可以讓她不那麽痛苦嗎?如果可以,那就廢了吧!
他凝視着在醫生和護士手下掙紮的她,心痛如焚……
人手多了,她的掙紮便顯得更無力了……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陪梁媽媽去買剛剛宰殺的豬肉的情景,她被按在床榻上,就像被待宰的牲畜,坐着最後絕望而痛苦的掙紮……
不!她比牲畜更痛苦!至少,牲畜是一刀給個痛快的,而她現在,是不是比淩遲更苦痛更遭罪?
反抗不了,掙紮也沒了力氣,她便隻剩了嘶啞的哀鳴,“給我……不給我就讓我去死……”
他痛苦地皺緊了眉,忽然想起了什麽,拔腿就往外走,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隻要她不痛苦!隻要她舒服就好!
“站住!你去哪裏!”陸老敏感地覺得異樣,叫住了他。
他的腳步不曾爲這吼叫而停留片刻,他一張臉繃得鐵緊,邁動着裹滿染血紗布的腳在醫院走廊裏疾奔。
陸老大駭,隐約猜到他要幹什麽,猛追出去,“你給我回來!你敢!”
恰逢成真從走廊另一頭走來,陸老趕緊道,“成真!給我攔住這小子!别讓他做蠢事!”
成真不知情況如何,但陸老的話不敢不聽,于是堵住了陸向北。
“讓開!”陸向北一雙眼睛通紅,泛着血光,俨然有擋他者死的意味。
成真大約也想到了,驚恐地死死抱住他,“不行!老大你清醒點啊!你想去幹什麽!”
陸向北和他扭打起來,“放開!我必須去!”
“不能啊!你真打算去弄貨?”成真一語道中他的心思。
他微微一怔,眼裏有清淚流下,之前的狂躁變成脆弱和虛軟,他一生從來沒有如此脆弱過,抱着成真,趴在他肩頭,聲音也變得沙啞而傷感,甚至帶了哀求,“就一次!就給她一次!讓她先過了今天再戒……我看不下去……實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