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睡覺爲借口,她不讓任何人呆在她的房間,窗簾拉上,門反鎖,洗了個澡,換上醫院的病号服,她便把自己扔進被子裏,閉上眼睛,拼命想睡着,她多麽希望自己趕快入睡,睡醒之後陽光普照,萬裏無雲,一切都隻是一個夢……
然而,她越想入睡,卻越無法入睡,一顆心咚咚直跳,比平素快了不知多少拍,胃裏亦在翻滾,想嘔吐的感覺始終折磨着她,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亢奮在劇烈鬥争,這鬥争的結果便是頭疼,疼得仿佛要炸裂開來一樣……
她咬緊牙關,手抓緊了床單,努力地堅忍着,不斷對自己說,不會成瘾,一定不會成瘾,這不是毒瘾發作的症狀,隻是不适反應而已,隻要她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隻是,這忍的過程有多艱難?她的手已經抓得發紫,這痛苦的症狀還沒消失……
她終于無法繼續躺下去了,她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口來了,于是起來下地行走,然走來走去,隻是讓她更爲焦灼,于是又躺回床榻上去,來來回回折騰,當緊閉的窗簾縫裏瀉出一縷亮光來的時候,她知道天亮了,也許,外面會陽光明媚,但她期待的屬于自己的晴天,卻并沒有來到……
相反,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随着氣溫的漸漸升高,和窗簾瀉進來的陽光越來越亮,她知道,這是中午了……
期間,她聽見有人來敲過門,好像是梁媽媽的聲音,叫着“念念……念念……吃不吃飯”之類的,她不敢答應,隻是把自己悶在被子裏,一聲也不敢吭,佯裝熟睡沒有聽見……
好在梁媽媽叫了幾聲之後就走了,時間一點一滴地滑過,在床榻上不斷翻來覆去的她,頭痛得快要炸開的她,開始覺得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腦子裏好像有“嗡嗡嗡”的轟鳴聲響起,就好像許多蚊子圍着她叫一樣,漸漸地,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片一片的,鋪天蓋地而來……
全身依然發冷,皮膚上寒氣直浸,好像有小貓在抓她的皮膚一樣,一陣一陣的麻癢,很快,這麻癢便滲進了皮膚裏面,一直滲透到血液裏,滲進骨頭裏,她很想去抓,可是她還有理智,指甲摳緊了床單,拼命咬着唇堅忍……
嘴唇咬破了,卻感覺不到痛,咬出了血,鮮血流進嘴裏,她也沒有感覺,唯一的感覺就是痛苦,還有渴望……
當她意識到自己渴望的是什麽的時候,終于哭出了聲來……
她開始想寶寶,想嘟嘟和瞳瞳那兩張胖乎乎的小臉,她咬緊牙關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值得他們驕傲的母親,要做一個潔白無瑕的媽媽,她不能有那種邪惡的念頭……
然而,越是克制,心理對那種東西的渴望卻越是強烈,病房裏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晃動,眼前出現的,全是賀子俞手裏拿着注射器的樣子,那支注射器突然之間變成了沙漠裏的甘泉一樣,她居然如此地向往它……
當這種向往越來越強烈的時候,她的痛苦也愈演愈烈,全身的皮膚好像在不由自主地抽動一樣,來自骨髓深處的癢痛完完全全将她吞噬,翻滾中,她跌下床來,冰冷的地闆仿佛給了她刺激,她開始用自己的皮肉在地闆上摩擦,似乎這樣便能夠夠得着骨髓裏的癢痛,然而,無論她怎麽摩擦,也無法緩解這癢痛的漫延……
她終于,痛苦地叫出聲來……
巨大的轟鳴聲中,隐隐約約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她無法回應,也沒有意識去回應,隻是被這強烈的痛苦包圍着,直到一陣巨響,門被人撞開,她依稀辨出第一個沖進來的人好像是成真,是他一腳踹開了病房門,繼而,是一張輪椅,輪椅上坐着……他……
她已經無暇顧及他現在是什麽模樣,内心完全被惡魔所驅使,竟然不顧一切地爬到他腳下,抱住他的腳,哭着哀求,“給我……給我……”
他自一進門就被她的狀況所震驚。
她在幹什麽?衣衫淩亂不堪,頭發亂七八糟,趴在地上翻滾摩擦,竟然站不起來,用“爬”的來到他腳下,像乞丐一樣抱着他的腳……
他真的不想用這個詞,他在用這個詞的時候心裏也在劇烈地痛着,可是,事實确是如此……
他腦子裏有瞬間的空白,完全無法思維,也無法把眼前這幅畫面和任何情景挂鈎,直到她涕淚交加地說出一句“給我……”他才恍然震驚,她要的是什麽……
那一刻,如一道震雷破空劈下來,不僅僅把他的心震得粉碎,他整個人,他的肢體,他的軀幹,都在這一刻徹底被震成粉末……
有短暫的瞬間,他隻是張大了嘴瞪着她,一句話也說出來,心碎了,軀體碎了,世間萬物也碎了……
而她,卻依然往上攀爬,初時是抱着他的腳踝,而後艱難抱住他的小腿,再順着小腿,終于爬上他膝蓋,眼淚和鼻涕濕哒哒的,盡數滴在他褲子上,哀求的聲音變得嘶啞,“給我好不好?求你給我……”
凝視着眼前這張扭曲的臉,他的靈魂終于回轉,仍是無法相信,一把提起她的雙肩,震天吼了一句,“給你什麽?你說,給你什麽!”
成真見狀,走過來善意地提醒,“北哥,她好像……”
“住口!不許說!不準說……”他的吼聲震天響。難道他不知道嗎?難道他看不懂聽不出來嗎?隻是他不要聽那兩個醜惡的字眼!他不要那兩個醜惡的字眼和他最美好的念念聯系起來!她是他最美好的小精靈!是他夢裏夢外翩翩起舞的碧色小蝴蝶!是他天空裏最璀璨的星星!她怎麽可能會和那種東西有瓜葛?不!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将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緊緊地抱進懷裏,頭埋進她頸間,嗚咽聲從她頸窩裏傳出來,“怎麽會這樣?你怎麽會這樣?告訴我,是我想錯了!不是我想的那樣!告訴我……”
可是,他的小精靈已經完全成了惡魔的奴隸,無法再給他任何安慰,反而因爲他的桎梏而更加焦慮痛苦,隻是想掙脫他的懷抱,隻是想要一樣東西……
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瘋了一般在他懷裏掙紮,然,她越掙紮,他抱得越緊,她掙不脫,得不到,快要被他抱得窒息,心魔的驅使,讓她忘記了一切,她甚至忘了眼前這個人是誰,隻覺得他是阻擋自己解決痛苦的障礙,而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掙脫他的桎梏,要她想要的東西……
于是,毫無辦法的她,開始瘋狂地咬他,打他的頭,抓他的臉,既把這當成她發洩痛苦的方式,也把這當成擺脫他禁锢的途徑……
然,無論她怎麽打,怎麽咬,他也舍不得放開手……
驚恐的,是站在一邊的成真,親眼看着她的指甲在他臉上抓出一道道血痕,親眼看着她的手搭在他頭部新縫的傷口,親眼看着她咬他的手臂,正是他中槍的地方……
失了心的她,下手如此之重如此之狠,他所有包紮了紗布的地方,傷口應是全部崩裂,鮮血浸透了紗布,觸目驚心地紅……
還有,他被氣瓶碎片擊中的腿,因爲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她奮力地掙紮,使得他腿上的傷口也重新開始流血,不僅滲透了紗布,還滲透了醫院的病服褲子,一朵一朵的殷紅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