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轉過身去,氣呼呼地就往外走。
他看着父親的背影,眼裏彌漫進薄薄的一層液體,視線漸漸模糊,微笑依舊,“爸,保重……”
隻三個字,已經轉過身的陸老,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陸家的紅磚小樓裏,籠罩着陰郁的氣氛。
覃婉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了,對這個兒子,她和陸老一樣覺得愧疚,當時年輕,犯下這個讓她後悔一輩子的錯誤,然後窮盡後半生去補償,本以爲苦盡甘來,離共享天倫不遠了,兒子卻還要去受這份罪,如果僅僅隻是遭份罪也就罷了,可眼下看來,卻很有可能再也見不着……
“老陸,我可告訴你,你如果不能把兒子救出來,你也就不用再穿這身衣服了!從此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現!”覃婉傷心欲絕,看着他那身軍裝,所謂的賢淑端莊,在兒子遇難這一刻也全都抛到了九霄雲外,明知無理取鬧無濟于事,可這心裏的苦怎樣才能訴清?
彎彎坐在覃婉身邊,也不知該用什麽話語來安慰,弟弟出事,她心裏的難受勁不比兩位老人少,甚至于,還有深深的内疚在心裏升騰,如果不是因爲他,弟弟就會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裏長大,也許現在和左胖一樣在北京有着自己的事業,怎麽會跑那麽遠去做卧底?又怎麽會卷入這樣的是非中來?
還好嘟嘟和瞳瞳這幾日特别乖,連哭鬧都少有,仿佛知道大人們都有事似的,不給大人增加麻煩……
三個人相對愁眉不展之際,左辰遠回來了,行色匆匆,臉上竟有不合尋常的激動,這大大地不符合左辰遠聞驚不變的作風。
“爸!我這有樣東西!”他一進來就關上門,把一張盤遞給了陸老。
“什麽?”陸老接過來,示意彎彎去拿筆記本來放。
“我已經看過了,您看看對弟弟的案子有沒有用!”左辰遠把自己的筆記本打開,遞給陸老。
陸老把盤插入,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這是……你從哪裏來的?”
“今天下午我在公司開會,突然有人打我電話,說我有個快遞,要我下去親自簽收,平常公司業務的快遞是不會打到我手機上來的,我就以爲是個平常的私人物件,下去後,有個騎摩托車的人就把一個快遞文件塞到我手裏,也沒要我簽收就騎車走了,速度很快,我甚至來不及記住他的摩托車号碼!我打開就看到這張盤了……”
左老小心翼翼把盤取出來,寶貝似的收藏好,“這個,我要親自交給我信得過的人!還有,這個人肯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直接就塞給你,可見他是認識你的,而你卻不認識他?到底這個暗地裏幫我們的人是誰?會不會就是上次打電話通知我們向北在菲律賓出了意外的人?”
左辰遠搖搖頭,“不知道,沒有把握。這個人騎着車,帶着頭盔,一句話也不說,我真對他沒有什麽印象……”他腦中再度浮現騎車人的身影,還有頭盔後那雙眼睛,再一次确定,自己之前的三十年裏,沒有見過這個人……
陸老點點頭,“不管怎麽樣,這個東西先交上去再說!至于這個救命恩人,你慢慢找,找到了一定要好好感謝他!”
陸老不敢耽擱,馬上讓彎彎取來他的軍大衣,準備外出。
覃婉臉上還淌着淚,追問,“老陸,這麽說兒子是不是沒事了?”
陸老攥緊了手裏的盤,目光凝重,“現在還不能下定論,不過你放心,至少,我一定不會讓兒子死!”
說完,他叫上警衛員,和左辰遠一起出了門。
南方某城。
童一念正坐在花園裏的田園椅上吃早餐。
不知不覺間,春天已經漸漸綠了江南。風是甜的,混着花園裏春花的氣息,陽光是暖和的,照在報紙上,金光閃爍的,還有些刺眼。
春天,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眼裏的希冀閃着微光,一如風間陽光的金線一樣,美好而充滿希望。
今天的早報還沒有讀,她左手端杯,喝了一口牛奶,右手展開報紙,卻被報紙上某人的巨幅照片所吸引……
昔日掃黑英雄,今成階下囚。
她手一抖,牛奶灑落,潑在她手背上……
她顧不得擦拭,扔了杯子細細看起來,捧着報紙的雙手因緊張而微微發抖。
文章内容寫的是:前警局長掃黑英雄陸向北在菲律賓過海關時被查出攜毒,經引渡回國調查,證據确鑿,在北京被判處死緩。
文章的後半部分還長篇大論地對陸向北這個人進行評論,大約說的是一世英雄終經不住利益的誘……惑之内的,對這個人表示了極大的惋惜,并請廣大執法人員引以爲戒,千萬别知法犯法铤而走險之内……
這後面的話,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腦子裏隻充斥着兩個字:死緩,死緩……
她臉色煞白,嘴唇顫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死緩?
她急不可待地打了一個電話,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之後,手機掉落在地上,全是一軟,再也沒有了力氣……
原來,春天到來時的春寒,才是最冷最冷的……
“念念!”有人花園外叫她的名字,把她從虛脫的狀态喚醒。
她回頭一看,是賀子翔……
剛才還一片混沌的她突然站了起來,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她要見他!她要不顧一切地去見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可以半途而廢!可以放棄一切!隻要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内見到他!
她連拖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腳從花園跑進屋子裏,經過賀子翔身邊時,也仿佛沒看見他一樣。
匆匆忙忙拿了包,連奔帶跑地下樓,在客廳險些撞到了小媽。
“念念,你幹什麽那麽匆忙?”小媽驚訝地問。
“小媽!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不,可能是幾天!”她顧不上給一個詳細的回答。
“可是,你穿着睡衣出去?”小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竟慌亂成這樣……
童一念腳步一滞,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荒唐……
闌珊一聲苦笑,這個人,永遠在她内心最重要的位置……
轉身上樓換了衣服,盡量讓自己外表看起來平靜一些,穿襪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腳剛才已經被花園的石子割傷,亦渾然不覺得痛……
如果是他看見,是否會心疼地把她的足捧進懷裏然後溫柔地斥責她?
心裏一酸,眼淚終是掉了下來……
飛快地穿好襪子,飛奔下樓,連眼淚也未曾擦拭……
賀子翔已在家門口等她,抓住她胳膊問,“你怎麽了?這是去哪裏?”
她這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匆匆擠出一絲笑來,“我有點事要出門!再見!”然後便掙脫他的手,跑向自己的車。
賀子翔追出去幾步,看着她的車消失在視線裏,而後,目光轉向花園裏散落的報紙上,眯了眯眸,有複雜的意味在眼中流轉……
訂機票、登機、直奔陸家,她一氣呵成。
當她出現在陸家的時候,陸家一家人正憂傷地看着她。之前那些不适和隔閡在這一瞬間,因了那個共同的關心的人都消除了,她眼圈一紅,便撲向陸老身邊,“陸伯伯,我想見他!讓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