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産科的病房大門已經從裏面上鎖,他推了推,沒有推動,心下焦躁,便開始大聲地捶門。
在辦公室小憩的護士被他吵醒,沖出來打開門就批評他,“現在不是探視時間,敲什麽敲?”
陸向北朝裏面橫沖直撞,一邊問,“童一念在哪個病房,晚上送來的,摔倒!”問句簡明扼要,一如他火急火燎的心情。
“現在不能探視!請你出去!”護士見自己的權威居然遭到挑釁,氣憤地追上來,擋住他的路。
他快急瘋了,警官證在她面前一亮,“警員!”
然後便趁着護士發愣的時間繞過她徑直走向護士辦公室。
不指望反應慢半拍的護士會告訴他童一念的病床号,自己在護士辦公室找。
他對童一念這個名字是極度敏感的,所以,在一版密密麻麻的名字裏,他一眼就看到了。
記住病床号後,他急切轉身就跑,卻和追着他而來的護士撞個正着。
“對不起!”從護士身邊擦身而過,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的時候看也沒看護士一眼。
“什麽人啊!”護士差點被他撞倒在地,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地方沖着他的背影不滿地嘀咕,“警員了不起啊!”
隻是,這些話陸向北一個字也聽不見,一來是因爲他心中隻挂着童一念,别的聲音全被他自動屏蔽了;二來,也是因爲他跑得太快,等護士把話說完,他已經跑到了病房門口。
病房裏已經熄了燈,他焚燒的心此刻跳得狂亂不堪,卻不得不停下腳步,怕驚了裏面的人,先扭了扭門鎖。
門從裏面反鎖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有一腳踹開……房門的沖動,可那裏面的人是童一念……
心緒太亂了……
輕輕叩了叩,似乎裏面沒什麽反應。
好不容易想起可以去找護士來開門,門卻從裏面被人打開,病房裏漆黑一片,在走廊微弱的燈光下,賀子翔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原來是和他在一起才會摔倒!
而他竟然還黑燈瞎火和他老婆在一起!
完全失控了的他忘記了自己是警員,是局長,也忘記了這是在醫院,一拳便打在賀子翔臉上,直把賀子翔打得倒退幾步,還跌倒在地上,跌倒時,高大的身體撞到了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安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而他,則打開了燈,三兩步來到童一念床前。
童一念一直在做夢,夢裏全是伍若水将她撞下台階的情形,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
好痛……
全身都痛……
她的頭撞在地上,腳踝扭傷,膝蓋也撞在台階的棱角上,痛,一絲絲地将她糾纏,即便在夢裏,也如此清晰……
血……
她看見血,好多好多血,從自己腿間流淌出來,像一條邪惡的蛇,慢慢蜿蜒開去……
時光倒流,仿佛又回到大學的時候,她陪佳眉去做手術,醫生拿着裝滿血水的瓶子出來,瓶子飄着小小的白色,醫生卻告訴她,那是孩子,是她的孩子……
心頭像被人挖取一塊肉一般,忽然痛得無以複加,她在夢裏,也哭了出來……
畫面又回轉到台階上,她坐在血泊裏,賀子翔站在高處,隻有他能救她……
“賀二!賀二!”她大聲叫他。
就再此時,一聲巨響,她醒了過來。
心中滿滿的,全是夢裏的餘悸,淚眼模糊中,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以爲是賀子翔,更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隻是流着淚,向他哭訴夢裏的恐懼,“賀二,賀二,孩子……好多血……”
陸向北站在她的身邊,第一眼就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上是怎麽回事?
到處是擦傷,雖然傷得不深,但一臉斑斑駁駁的,可見當時摔得有多狼狽!那麽漂亮可人的一張臉啊,現今變得這個樣子,尤其額頭上那個疤,竟是去不掉了,但願臉上這些小的擦傷不要再留下疤才好……
連她都摔成了這個樣子,那孩子……
而此時的她,身上蓋着蓬蓬松松的被子,什麽也看不出來,想伸手摸一摸她腹部,又不敢……
見她睜開眼來,陸向北正要說話,卻聽見她眼神迷離地叫了聲賀子翔的名字,心裏頓時像貓抓一樣難受。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麽樣了?寶寶怎麽樣了?
然而,她卻呢喃出五個字,孩子……好多血……
心中的猜測算是被她證實了……
他的心,忽然像被撕裂了一樣痛楚,那痛,還像長了藤蔓,迅速而瘋狂地生長,枝蔓延至全身每一個細胞,他連呼吸都是痛的……
不過,他卻強行把這痛給壓了下去,瞳孔裏明明已經被痛糾結得變了形,卻恁被他生生擠出一絲溫柔來,然後對着她溫和一笑,随着笑容,眼裏那一絲僅有的溫柔也慢慢擴散,如黑夜裏橘黃的燈光,漸漸揮散出柔和的光芒,隻願撫平她的傷痛……
孩子沒有了,她的痛不亞于他啊,所以,他再痛,他也要忍着……
于是,忽略她這聲足以讓他心碎的呼喚,整理了一下她的頭發,輕問,“念念,是我,你還好嗎?”
童一念迷蒙的雙眼漸漸凝聚了光芒,落在他臉上,黑夜裏,眸亮如星,她,和他,都是……
他輕柔地捧着她的臉,拇指溫柔地摩擦着她臉上不曾受傷的皮膚,聲柔如夢,“念念,沒事,孩子沒了也沒關系,隻要你沒事就好,你沒傷着吧?”
童一念怔怔地看着他,終于明白,眼前這個人不是賀子翔,而是陸向北……
孩子沒事也沒關系?
他還在笑?
耳邊又回響起伍若水的話,“童一念,賀子翔,你們都是殺人兇手!你們殺了我的孩子!你們讓我失去親人……”
孩子、伍若水、莺莺、如嬌、還有爸爸……
這些人和事忽然之間通通闖進腦子來,是剛剛經曆過危險,躺在醫院裏虛弱的她不能承受的沉重和痛楚……
如果沒有眼前這個人,就不會有孩子,不會有伍若水,不會有莺莺,不會有一切的一切,更不會有痛苦……
凝視他溫柔微笑的眼神,還有波瀾不驚的表情,她真的很佩服他的淡定,她甚至懷疑,他之前對孩子所表現出來的在意是真的嗎?
還是,全都是演戲?
這個人,從來就不值得她信任……
呵,她怎麽忘了?他一直以來都不要孩子的啊……
那些怨恨,違背了她的本能,在心裏不受控制地瘋長成魔,各種複雜的情緒擾亂了她的心智,以至于,她必須狠狠傷害他,才能平複……
盡管心裏早已波濤洶湧,卻無比平靜地看着他,吐出的語句比利劍更傷人,“陸向北,現在你稱心如意了嗎?”
他大震,亦大痛,“念念,你在說什麽?”
她冷漠一笑,“你不是從來就不要孩子嗎?現在你的寶貝若若終于對孩子下手了,你稱心如意了嗎?”
“是若若?”他震驚,不是不信,雖然知道伍若水心計重,但沒想到她會狠毒至此。
“怎麽?你不相信?”她嘲諷地笑,“我就知道你不相信!她說了,要我還她的債!我搶了她的陸大哥!害死了她的孩子!要我和孩子給她填命!其實,她還說漏了一點,她姐姐也是我害死的,所以,現在也好,兩清了!我們都清了!我爸不是也死了嗎?算是把命賠給你們了!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