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的腳牢牢按在盆子裏,皺着眉,眼裏溢滿陰雲,好像她再鬧就會把她給吞了似的……
“陸向北!你想幹嘛?”她挑釁地瞪回去。
她的眼神裏寫滿倔強,堵死了他也不敢把她怎麽樣,她現在不是懷着他的孩子嗎?他敢動她一根指頭?
她那樣的眼神,好像又讓他看到了童知行初去世時的她,每每見到他時,都是這樣充滿挑釁和對立,尤其是高高擡起的下巴核兒,尖尖的,讓人又心痛又心疼……
最終,是他服了軟,眼神柔和下來,修長的手指力度恰好地按着她腳上的穴位,語氣裏一抹幽然,“我不想幹嘛!就想看着你好好的!你可以不待見我,但是不能不對孩子負責!”
“我什麽時候對孩子不負責了?”她不服氣。
他愛這個孩子,她看得出來,可是她對孩子的愛不比他少!她每天都吃得很多也很注意營養,每天都會給寶寶做胎教,腳背出現浮腫也不是她想發生的事,今天在他車上不舒服,更不是她能預料得到的……
他的手指便在她腳底輕輕地摩擦,那裏,似乎起了一層薄薄的繭……
“這些繭是這麽來的?如果對孩子負責,你就不該讓自己這麽累!”他語氣淡淡的,不是譴責,但意思也差不多……
她心底的委屈和氣憤像潮水一樣湧來。
沒錯,近幾個月裏她比過去的二十幾年都辛苦,雖然出行都有車,但有很多時候是要靠走路的,創業不是坐在辦公室或者車裏就會有錢從天上掉下來。而這一切的苦,不都是拜他所賜嗎?現在卻來譴責她?
“陸向北,我爲什麽這麽累,我以爲你比我更清楚!”誰不想繼續做童家大小姐啊?誰不想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啊?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冷漠,周圍的空氣也冷寂下來,唯一還溫暖的,是她的足,浸泡在溫水裏,他溫熱的手正在輕輕按着她腳底的穴位。
他似乎沒了言語,隻是專心緻志地給她按摩。
他曾經最喜歡她這雙足,更舍不得讓她嬌嫩柔軟的足底有半點傷害。
猶記那晚在海灘,她赤着足,調皮地挂上他脖子,不肯穿鞋,也不肯踩地,而是踩在他腳背上,她那時的表情,賴皮,嬌媚,天真……
那樣的她,卻是一去不複返了……
她把這個責任完全歸咎于他,他不否認。
一個家庭遭遇如此巨變的女孩,還要她如何保持她的天真和嬌媚?
看着她一點點堅強,一點點長大,就像她自己在台曆上寫的那樣,破繭成蝶,他的心怎麽不如剝了一層繭一樣的疼痛?
要怎樣,才能抹去她腳底這一層薄繭?就像他渴望抹去她心裏的傷一樣?
然而,他們的每一次靠近都那麽的艱難。像今天這樣的相對,更是許久許久都沒有過了……
爲此,他雖然擔憂她的健康狀況,但是,也感謝兒子,給了他和她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可以重新觸摸到她的足,讓他可以透過她腳底的薄繭感受她的苦,讓他可以爲她做一點點事……
他不再回應,童一念的攻擊也沒了力度,尤其,當他的手指在她腳底輕輕按摩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了下來。
直至水漸漸冷去,他才罷休,替她擦幹了腳,再按了按腳背,浮腫的感覺好像比之前好些了……
他放了心,把她的腳放進被子裏,自己端了水盆進了衛生間。
她則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足部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暖,他一點一點按摩的麻癢感還沒散去,她恍惚的狀态,也還沒醒過來……
直到他再次出來,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醫院用的小剪子,把被子裏她熱乎乎的腳再度撈了出來。
金屬冰涼的觸感碰在腳尖,是他,在給她剪腳趾甲……
她本能的一縮,卻令他剪刀剪歪,剪子的尖兒戳痛了她,她疼得失聲叫了出來。
大驚失色的卻是他,捧着她的腳趾吹着涼氣,一邊還心疼地問着,“痛不痛?”
從他嘴裏呼出來的一絲絲的涼氣從趾縫間滲入毛細血管裏,很快,這酥酥麻麻的涼意傳遍全身。
她啞然,搖搖頭,隻覺喉間噎得痛……
“你别亂動,這回我小心點兒!”他的聲音忽然間也像蒙上了一層他呼出的涼氣,絲絲入扣。
這一次,她沒有再動。
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在他重新捧着她腳趾的時候,在剪刀冰涼的質感碰着她腳尖的時候,她真的,一動也不想動……
隻是盯着他的側臉,他堅毅的鼻形,有棱有角的輪廓,還有他微微垂下來的長長睫毛,都讓她有恍若隔世的感覺。那麽熟悉,又那麽的,遙遠……
蓦地,還發現他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比從前在童氏操勞時更甚,心,無端就疼了一下……
爲什麽還會這麽疼?
她不想去想明白……至少,此時此刻不想……
不知何時,眼前的他,輪廓漸漸模糊,像隔了一層霧牆,再也看不清。情不自禁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卻有溫熱的液體在臉上滾動……
她,竟然再一次落淚……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段不可觸及的往事,不可觸及的人。不是忘記,而是刻意掩埋;不是不想觸及,而是不敢,不願。隻怕自己的殼不夠堅硬,不過剛剛靠近,就已經崩潰,碎片零落一地……
不知道他是否有所察覺,她偷偷的,轉頭,擦幹眼淚,不動聲色,剩下的光陰,隻等着他給自己剪完指甲。
他剪得很慢很慢,一個腳趾甲要修很久,是細心,還是不舍?隻有他自己知道,或者,她也知道……
他捧着她白皙的足時,就像捧着一生的時間,盼望着時光流得更快一點,刹那間就完成牽手白頭的心願,又害怕,如此之快,他來不及細細體會牽手的滋味……
時間靜谧下來,仿佛隻有剪刀輕微的開合聲随着它輕輕流淌,仿佛一世,仿佛一時……
殊不知,有時候,一時便是一世了……
縱然千般不舍,最後一個趾甲也修剪完畢,他卻依然捧着,舍不得放開。
而且,她還注意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依然帶着那枚結婚戒指,似乎,他總是帶着,自婚禮那天她給他戴上以後他就沒取下來過……
本以爲隻是他童家女婿身份的象征,如今既然離婚了,他也該取了才是,她的,早已經在那次警局重逢的時候扔還給他了,也不知現在在哪個角落裏或者被誰撿了去……
如果這個時候沒有手機響起,是否,他們打算這樣一直凝望下去呢?
手機,是全世界最煞風景的發明。
在童一念手機響起的瞬間,他這麽想。因爲,那讨厭的鈴聲一響,童一念就如夢初醒一般,把腳縮了回去。
而當他聽到電話竟然是片兒警打來的之後就更火了。
隻聽童一念和片兒警說着,“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哦,錢包沒了是嗎?沒關系,證件才是最麻煩的!謝謝!好的,我馬上來取!”
童一念得知自己遺失的身份證和銀行卡找到,還算欣慰,銀行卡已經挂失了,但補辦各種證件卻是件很麻煩的事,錢包和現金倒是無所謂了。
陸向北心中那個憋火,東西是他讓人交給兒警的沒錯,童一念的電話号碼也是他讓人給片兒警的沒錯,可是,他沒讓片兒警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她啊?現在明明是中午午休時間,那些片兒警們上班還真廢寝忘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