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了嘴,沉默不語。
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該這麽簡單,他是警員,她不過是個普通市民。
這樣,最好……
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松軟下來,癱倒在床榻上,好像經曆了一場大戰……
每次面對陸向北,都如臨大敵,必須全副武裝才能将他擊退,真的,好累……
躺回床榻上,什麽也不想再思考,這是大戰後的疲憊狀态,被子裏軟軟的,暖暖的,還有一絲他沒有帶走的酒味……
她便想起昨夜,異常安穩的睡眠,竟然連夢也沒有……
雖然近來的睡眠已經大爲改善,但質量卻隻一般,總是會做很多很多的夢,隻有昨晚,真的像找到了媽媽的懷抱,像睡在媽媽的臂彎裏,踏實,而溫暖。
疲憊的她,想再睡個回籠覺,然而,心卻不受控制,總是在昨夜溫暖的回憶裏徜徉、流連,無法再安定下來……
她期盼一種溫暖,一種安穩,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可以替代的了嗎?
她想起那隻熊,超大的毛絨,看上去就軟乎乎毛茸茸的,抱起來一定很舒服吧?
她立時起身回到卧室,抱着那隻熊,努力去尋找她想要的感覺,那種閉上眼睛,就暖和得惬意,暖和得滿足的感覺;仿佛一輩子,都願意沉溺在這樣的溫暖中不再醒來的感覺;那種,叫做幸福的感覺……
幸福。
她被這兩個字震住,她覺得驚恐而可笑,被陸向北抱在懷裏一夜,她就賤賤地想到幸福兩個字嗎?她的幸福這麽渺小而卑微?
不!一定不是的……
她抱緊了熊,想證明給自己看,那不是幸福!如果那也叫幸福,豈不是太廉價?熊也可以給予的!
她拼命用自己的臉卻貼這隻毛茸茸的玩具,這隻熊這麽多毛,還軟乎乎的,一定比陸向北硬邦邦的身體舒服多了!一定會的!
然而,無論她怎麽靠攏,無論她怎麽把自己往熊熊身上擠,卻偏偏找不到那樣的感覺。是因爲沒有他的氣息嗎?那麽她就不呼吸!她屏住氣,努力地屏住氣,隻要不呼吸,就會忘記他的氣息了,對嗎?
結果,非但沒有換來她要的溫暖感和滿足感,反而難受極了。
終是忍不住,肺裏的憋悶,使她破功,大口地呼吸起來。
她慌亂,而無措,這個被陸向北擾亂的清晨,讓她失了魂,丢了魄……
她煩亂地抱起熊随手一扔,熊熊巨大的身體撞落一大堆東西,也包括放在床頭櫃上的台曆,她低下頭來,發現台曆有改動的痕迹。
拾起來,箭頭所指的方向,赫然幾個字:陸太太,依然愛你。
胸口像被狠狠擊了一拳,眼淚毫無征兆地突然噗噗直落,耳邊仿佛傳來他親口念着這幾個字的聲音,“陸太太,依然愛你……陸太太,依然愛你……”
一遍一遍,尾音微揚,眉梢含笑……
“陸向北!我恨死你了!”她負氣地将台曆用力一摔,哭着大喊,不過幾個字而已,竟讓她哭得無法收拾。
台曆撞到牆壁上,再落下,有一頁脫落下來,散在地面。
她心裏猛然抽搐了一下,又趕緊跑過去将台曆撿起,掉落的,正好是他寫過的那一頁……
心,無端就痛了……
将那一頁拾起,盯着他好看的書法,眼淚掉下來,一顆一顆,滴在台曆上,模糊了那些字迹……
随着那些漸漸隐去的字迹,心,于是更痛了,将那一頁紙貼在胸口,貼着自己最痛的地方,泣不成聲,唯一回蕩在心裏的呼喊,便是那一句:陸向北,我恨你,恨死你了……
然,也隻有在這樣的時候,她才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她,原來依然那麽那麽愛他,所謂的恨,隻不過是無法說出口的愛之替代詞……
她從來沒去想過什麽叫口不擇言,隻是将自己的感情用最強烈的語言表達出來……
她讓他滾,求他放過她,讓他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甚至……說他在害她……這些最激烈最傷人的言語,從她嘴裏不假思索地說出來時,其實說穿了,隻是因爲她自己害怕……
害怕自己抵禦不了他的靠攏,害怕自己會再次墜入他織的網,害怕他對自己緻命的魅力,害怕那……緻命的愛……
所以,她隻能把全身的刺都豎起來,用最尖銳最傷人的那一根,去狠狠地刺傷他,刺得他不敢靠近,刺得他逃之夭夭……
而他,會不會知道,在刺傷他的同時,她自己,也在背後,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裏,狠狠地痛着呢?
不是不愛,是不敢,不能……
不敢再回到從前的生活裏去,不能,再愛這個不該愛的人,否則,她不會原諒自己,她無法面對爸爸……
她都已經決定了,封存過去,重新開始生活,可是該死的陸向北,爲什麽還要來攪亂她?彼此都有個新的開始不好嗎?
她哭着在心裏一遍遍地罵他,一遍遍地問他。于是,賀子翔來找她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坐在地上大哭。
“念念?你怎麽了?一大早地哭什麽?”他大驚,沖動之下将她從地上抱起來。
她下意識的,把那一頁台曆塞進睡衣的口袋裏,哭着搖頭,說不出話來。
這個細小的動作怎能瞞過他的眼睛?隻是,既然她不願意讓他看見,他就裝作沒看見好了,将她放在椅子上,自己蹲下來,伸出手指給她拭淚。
淚眼模糊中,她凝視着賀子翔的臉,一會兒又變成陸向北的模樣,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給自己擦過淚的吧?不,他,不僅僅是這樣,他似乎更喜歡用他的唇吻去她的每一顆淚滴……
“念念?”賀子翔見她怔怔的,隻流淚不出聲,便試着叫她的名字。
她被他的聲音喚醒,眼前這人是賀子翔,不是陸向北……
她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啞着聲音道,“賀二,抱抱我。”
她想,也許是因爲熊熊不是活物,所以她找不到她想要的感覺,但賀子翔不是,他也是男人,有男人的氣息,并且是深谙女人之道的男人,是否能給她,她想要的“幸福”?
他顯然也是意想不到,不過,她說了,他自會照做,伸出雙臂來,将她擁進懷裏。
第一次正式擁抱,他溫柔而小心,尺度和力度都把握得相當好,沒有暧昧,沒有情……欲,隻有他竭盡所能的溫柔……
童一念閉上眼,側臉貼在他胸口,努力去尋找她期待的感覺……
可是……可是……爲什麽還是沒有她想要的感覺?
她的眼淚再次大顆大顆掉下來,離開了賀子翔的懷抱,拼命搖頭。
賀子翔不明所以,握着她肩輕問,“念念,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她淚雨紛飛,仍是搖頭,哽咽着低喃,“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賀子翔一頭霧水。
不是他!他不是他!世界上隻有一個陸向北!沒有人能替代!沒有……
“賀二,對不起!賀二,你先走吧……”她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溢出來,順着手背,蜿蜒成河……
陸向北,永遠是屬于她自己的傷,沒有人能給她療傷,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時候陪伴她……
縱使他賀子翔閱盡春色洞悉女人,也無法在這樣的時刻給她安慰,或許,潛意識裏,她要的,隻是一個陸向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