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不再以那樣泰然疏離的語氣說話,她心尖上突然無端地酸疼起來,那又酸又漲的感覺,使心口仿佛被腐蝕了一般酸軟。
她硬起聲音,逼出一個字,“是!”
他凝視着她,而後微微點頭,“好,吃飯吧,吃完飯我就走!”
這句話撞在她心裏,酸軟脹痛得厲害,不想面對他那雙眼睛,低下頭開始吃飯,權且相信他一回,相信他吃完飯就走……
好像很久沒有吃他熬的粥了,味道似乎和從前一樣,似乎,又和從前不一樣。粥香依然撲鼻,然吃在嘴裏,卻有些澀澀的味道。
他卻不吃,隻是看着她,把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看在眼裏,包括眼裏那躲閃不及的驚慌,唯恐錯過她的每一次睫毛的顫動,每一次粉唇的輕抿……
十年修得同船渡。
若求能再和她在同一桌吃飯,究竟要修多少年?怎樣,才能走近她身邊?
不過是,戀着這房子裏她的影子,她的氣息,才會舍不得離去。夜夜宿在他們曾有過無數回憶的房間,聞着露台上花草暗香,會感覺她仍然睡在他身旁……
知她恨他,怨他,也知她不會再到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來,所以,才會悄然住在這裏,從回憶裏偷取有她的片段,偷取幸福的安甯,哪怕是虛假的,也甘之若饴。卻不曾想,她會在今天突然回來,那麽,連這偷來的安甯也沒有了嗎?
他真的,不想讓她不高興……
他也真的,不想讓她從自己手中滑走……
看着她吃飯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總是吃得這麽急,而且吃東西的時候有許許多多可愛的小動作,比如總喜歡低着頭,以前長發的時候,發卷還會垂下來甚至掉進碗裏,坐在她身邊的他總會給她捋至耳後;再比如,她吃飯的時候很乖,像隻乖巧的小貓咪,不喜說話,默默坐在她的角落裏,看似悄無聲息地淑女吃相,卻隻有他知道,她吃飯的速度卻像一隻小老鼠,不聲不響,就将屬于她的那一份蠶食掉……
她也許不會知道,看着她吃東西是一種享受,所以,他無論去哪裏都會記得給她買吃的;
她也不會知道,她乖順的樣子有多迷蒙,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裏會在這時候蒙上一層水霧,對上她水霧迷蒙的眼睛,他的心裏就仿佛下了一場小雨,頃刻間也會水霧迷蒙起來……
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麽,那一刻,他的心是真誠的,他的心,真真實實爲她而疼,真真實實想要将她護之于翼下。他自诩半生沉着,從來就不會讓自己的人生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唯獨那一次,他人生的唯一一次情不自禁,讓情感戰勝了理智,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錯誤成真,也曾進退維谷,也曾彷徨遊移,可既然錯了,他卻是真的打算就此錯到底,即便是現在,他已簽字離婚,她的影子也不曾有一天不來他的腦子裏夢裏搗亂……
他想見她!
每天每時!
即将三十的他,明白這種強烈的感情叫想念,第一次嘗試,卻來得如此猛烈……
可他深知,無論怎樣,她都不會讓他走近……
他知道她其實也在承受着折磨,從她每日的黑眼圈就知道,想必是睡眠不好,而他又何嘗不一樣?
習慣了身邊有人的日子,如何再去承受夜夜的孤枕難眠?
不過是靠着回憶和這房子裏舊時的影像如夢罷了……
凝視着低頭喝粥的她,眼前漸漸出現一種幻象,仿佛回到燈光明亮的童家,同坐在童家的大餐桌上,他和童知行談笑風生,而她,則在他身邊默默低頭扒飯,他一邊談話,一邊關注着她,在她碗裏沒有菜的時候夾菜給她,吃魚的時候,會把魚刺挑幹淨再放進她碗裏,她卻一直低着頭,以緻調皮的發卷垂下來,幾乎掉進碗裏了,此時的他,心裏總是軟軟的,唇角浮起會心的笑,伸手去理她的發卷……
蓦地,他的手僵住。
眼前是短發的她驚愕的臉。
他暗暗苦笑,手尴尬地放下來,他居然真的伸手去幫她理發卷了……
童一念也被他的動作驚住,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是嗎?那走吧!我也該上班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掩飾剛才的尴尬。
“今天下午我會找人換鎖!”她冷冷地說,言下之意是你不要再來了。
“嗯,好的!”他應承道。
他的爽快讓她意外,又怕他有詐,再次強調,“我知道你有本事搞到世界上任何一把鎖的鑰匙,可是,如果這房子租給别人了你還這麽做,就不太合适了。”
他笑,有些苦澀,“放心,我不會!”
“那就好!你先走吧,我整理些東西。”她坐着不動。
“好,我走了!”簡簡單單幾個字,說完他卻沒馬上離開,又坐了一會兒,兩人實在相對無言,他才站起來,“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我會的。”
這樣的對白,是真的像兩個不熟識的人了……
伴随着他輕微的歎息,空氣裏似乎都有了他呼吸的熱度,他終是走了,将這熱度留了下來,許久,童一念還能體味到他的氣息……
恍然間,她才發現,桌上屬于他的那碗粥有點也沒動過,也終于想起,他其實一點東西都沒吃……
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跑到窗戶邊一看,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她回到客廳,那些熟悉的東西再一次刺傷了她的眼,閉上眼睛,不敢再看,然而,黑暗中,卻滿是她和他過去的畫面,還有被她沉澱在記憶裏的笑聲、哭聲、她發怒的聲音,盡數在耳邊萦繞……
不!這房子她不能再來了!索性一了百了吧!
“頤朵!”她睜開眼喚道。
“來了!”頤朵從廚房跑出來,發現陸向北已經離開,驚道,“你家陸先生走了?”
童一念無語,皺眉糾正她,“什麽我家陸先生?早已經不是了!”
“習慣了嘛!忘記了!”頤朵在她身邊坐下。
又是習慣!人,爲什麽要有這麽多習慣呢?
“頤朵,這房子,我還是不租給你了,我把我那套小的給你吧!”她心中另做了打算。
頤朵卻是大喜過望,“你打算租給陸……局長?”
童一念搖搖頭,“不!我想賣了!”索性斷得徹徹底底吧!這所房子,融彙了他們幾乎所有的生活片段,幹脆讓有關他和他們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賣了?别啊!”頤朵急道,“那還不如租給我呢!”
她微微一笑,“頤朵,下午你幫我去辦這個事吧!找個房屋中介,把它賣了,價格你看着辦,家裏所有的東西都不要了,要給買房人自己處理,要的留下,不要的扔了燒了都可以!”
“念念!你真的決定了?”頤朵知道,再也勸不動童一念了……
“是的!我下午要去孕檢,你不用管我,就負責房子的事吧!我先走了,你什麽時候走随意。”她再也不想在這房子裏待下去,拿起包就出了門,把家裏的剩下的一切都留給頤朵。
她搭了個車去醫院,剛好到門診上班時間,挂了個号,在候診室等着,卻意外地遇上一個好久不見的人……
伍若水……
隻見她已從醫生診室裏出來,竟是比自己還來得早。
她也來看婦産科?童一念心裏暗暗詫異。
伍若水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臉色非常蒼白,整個人看上去瘦了一圈,而且,眼睛浮腫,似乎哭過的樣子,面色十分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