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顯然沒想到會是自己,但是,卻從沒想過拒絕,幹脆利落地接過她遞來的遺像,走在了最前面。
之後,便是童一念,捧着爸爸的骨灰盒,随着他,一起走向那輛挽着白花的車。
康祺也随之跟上,給他們當司機。
一直默不出聲的賀子翔對小媽和一菱道,“阿姨,一菱,那輛車太擠了,你們就坐我的車吧。”
童一念聽見這聲音,回頭一看,發現賀子翔的車雖然不像這輛主車一樣挽着白花,卻在觀後鏡上系了小朵的白紙花,初看不起眼,細看,才知系花人恰到好處的用心,不張揚,不喧賓奪主,不爲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卻在屬于他的立場裏,默默揮發出他的心意……
片刻間,各人都找到自己的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獨獨陸向北,沒有任何人招呼,也沒有人在意他是不是還在,獨自站在原地,颀長的身影孓然寂寥,在殡儀館這樣的背景裏,猶顯荒涼……
眼看前面這兩輛車都已開始發動,他亦上車,默默跟在他們後面,即便他的存在,可有可無……
在第一輛車裏,童一念捧着骨灰盒,一直坐得直直的,忽想起了什麽,對副駕室的傑西道,“傑西,從小我就把你當弟弟,這回,捧了我爸的遺像,你就是我親弟弟了!”
傑西心裏有種難言的隐痛,此時此刻,又還能說什麽呢?姐弟情也許是比男女之愛更深厚更穩固的親情,從此,無論再遭遇什麽樣的風雨,他都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她的身邊!
“是!你一直是我親姐姐!永遠都是!”他喉間有些哽塞。
她,亦然……
“傑西,康祺,有你們真好,謝謝你們……”這句感謝,是由衷的,不是敷衍陸向北那種客套,她真的感激上蒼,在她的人生之旅,送給她康祺和傑西這兩份厚禮,讓她成長的曆程,且痛,且溫暖。痛在前,溫暖在後,這份溫暖就更顯彌足珍貴……
之所以會選中傑西來捧遺像,而不是康祺,原因有二:第一,康祺畢竟是軍人,這些天一直不避嫌疑在她身邊幫她已是不妥,再捧這遺像,對他會不會有影響還未可知,不能給他增加負面影響;第二,康祺與她,感情沒有她和傑西那麽單純,至少在别人眼裏,總覺得康祺和她有些暧昧,若讓他來捧,難免會給他一些不必要的遐想,可是,從前那麽幹淨純潔的她,都不能給康祺承諾,何況現在的她?康祺值得更好的女孩來擁有……
她的心思,但願康祺明白……
陵園的墓地已經找好,下葬的工人也已經找好,這些都是康祺做的,她知道。因爲這些日子,隻有康祺和傑西在她身邊,那個人,那個占着童家半子位置的人,從出事到現在,一直神出鬼沒,大部分時間都在玩消失,偶爾在她面前出現晃兩晃,也不知是什麽目的……
她覺察到心裏淡淡的幽怨情愫,有點鄙視自己,人,就是這麽矛盾的,他出現的時候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他不出現,又覺得他步步是錯……
站在墓前,她悄悄回頭,看見他還是跟上來了,盡管沒有人理他,都當他是空氣,他還是來了,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一身孓立,默默地看着他們……
天,下着小雨,康祺爲她和傑西撐着傘,賀子翔爲小媽和一菱撐着傘,而他,沒有傘,單單地站在雨裏,從山腳淋到山上,頭發早已濕透……
她轉過頭去,逼着自己不再看他,按照殡葬工人的指點,親手把爸爸的骨灰盒放入内……
撒下第一把土,周圍的人,均繞着灑下泥土,葬工才開始覆蓋,這一蓋,就是永别了……
童一念呆呆地站着,聽着小媽和一菱的哭聲此起彼伏,眼前全是爸爸生前對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形象……
很痛,心裏在淌淚,“爸,對不起,若有緣,來生再做父女,一了此生的遺憾,我一定做你的乖乖女,你,要做一個值得我驕傲的爸爸……”
雨絲淅淅瀝瀝地飄着,雖有康祺撐着傘,但還是有雨飄在她身上,臉上,漸漸的,左肩的衣服便已濕透,山風一吹,涼意陣陣,她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噴嚏。
“回去吧,童伯伯也不希望看到你們爲了他而生病。”康祺注意到她左邊的衣袖已經凝了一層小水珠。
她微微點頭,不再倔強。
康祺也說過她自私,那她現在是不是開始學着不自私?開始學着爲别人考慮?就算她不怕感冒,她也不希望陪同自己來的親人朋友感冒,所以,回去吧,真正記得一個人,真正悼念一個人,不體現在形式上的,她的心意,她相信爸爸的在天之靈會明白……
在傑西的攙扶下,她領先往回走,經過陸向北身前時,停了下來。
他已渾身濕透,頭發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滴,那雙原本就過于璀璨的眸子如凝了露珠一樣,透亮瑩然。
她凝視着他,目光落在他眉心的位置,卻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揚唇,“陸警官還不打算走嗎?這地方可多的是冤魂,一個人留下,隻怕會害怕哦!”
他低下頭來,細雨迷蒙中,她的瞳,如霧籠煙,他看不清她的眼……
卻見她眼眉輕挑,眉梢盡是嘲諷,“哦!我忘了,您可是正氣凜然的堂堂警官呢,小鬼看到你早跑得遠遠的了,是嗎?呵……”她放慢了語速,酸澀湧上鼻尖,“陸警官,我們先走了,祝您……夜夜好夢!我爸爸會保佑你的!”
她眨了眨眼,眨去眼睫上蒙着的那層毛茸茸的小雨珠兒,清晰地看見,他曜石般的瞳孔裏痛楚一閃,曜石破裂,光芒流溢……
輕笑在她唇邊掠過,她揚長而去,抖落身後的,是随着他眼裏的曜石破裂而碎了一地的心……
而他,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和身邊那棵青松一樣,站得挺直。
雨,依然在下,他,已不知何去何從……
父親的喪事總算告一段落,童一念在康祺的強制看管下,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把這段時間的睡眠給補了回來,之後的幾天裏,康祺和傑西也一直陪着她,親自看着她進食就寝,慢慢把她透支的身給補回來。
虛弱的她漸漸覺得恢複了氣力,看來這人還真是不能虧待了自己,否則,她哪來的體力去應付剩下的事?
康祺見她逐漸恢複了正常,部隊的假也到了,一再交代傑西好好照顧她之後依依不舍地回了部隊,臨走時,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那些想說的話,不說出來她也懂,但她慶幸他沒有說出來,卻不知,他不說的原因是因爲他覺得還沒到時機。
他在等,等她真正恢複自由身的時候。
至于那個人,自墓地一别,又玩起了消失,在童一念的生活裏再沒出現過,童一念覺得很可笑,他這算什麽?她又算什麽?肚子裏的孩子算什麽?
閑暇的時候,她會把手擱在自己的小腹上,感覺這個小東西的存在,心裏百感交集,對這個孩子,心裏矛盾極了。
隻要一想到孩子,自然會想到孩子的父親,那種恨得牙根癢的感覺恨不得這個孩子從來沒到肚子裏來過,可是,隻要這麽一想,馬上又會覺得歉疚,不管這麽說,孩子都是無辜的,是她身上的血與肉,那種難舍與難離隻會讓她的心痛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