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鎖緊雙眉,“不!我陪你吃飯!走,我們出去吃!好久沒出去散心了!”
“康祺……”她想說,這樣不好……
但他是軍營裏的男子,一顆鐵铮铮的心,又怎麽會輕易妥協?果敢地拉了她的手,“我說行就行!走吧!再叫上傑西!我們仨也該聚聚了!怎麽說的,天塌下來也隻有這麽大回事!如果你真的想在我面前表現堅強,就先讓我看看,你有勇氣邁出這個大門!而不是縮在書房裏當鴕鳥!”
其實,若在往常,康祺必定會拉着童一念回自己家吃飯,他喜歡童一念在他家裏嬌慵得像沈家女兒的樣子,那模樣,那情景,仿佛她就是他們沈家的人,但是現在,媽媽有了這樣的心,顯然是不合适了……
心中不免更加憐憫童一念……
沈家是童一念的避難所,甚至可以說,是她另一個家,而現在,她在失去父親給的家,失去老公給的家同時,也失去了這個他給的家……
童一念終究被他拉出了書房,一直往樓下走去,經過客廳時,惶惶不可終日的小媽卻叫住了她,“念念,你們去哪裏?你可不能丢下我們不管!”
什麽時候,她變得如此重要了?
沈康祺對這小媽和一菱向來不喜歡,直接拉着童一念的手說,“我們出去吃飯!”
“那……我們也要去……我……怕……”小媽說着,居然還神色忐忑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沈康祺忍不住嘲諷,“阿姨,你這麽驚慌,是怕警員還是怕童伯伯的魂會來找你?你别是做了虧心事吧?”
“去你的,誰做了虧心事?我跟我女兒說話,要你來插嘴!”小媽撐着腰,斥責沈康祺。
他便冷笑,“是嗎?這時候說念念是你女兒?我怎麽活了這二十幾年都不知道?”
童一念見狀,扯了扯他的手,“算了吧,不出去吃了,就在家吃,你也在家吃吧。”
這個時候,她本來也就不想出去,至于小媽和一菱,她真不知道,爸爸走了,如果她不管,她們倆還能做什麽,不管怎麽說,她們也是童家的人……
保姆聽得要在家吃飯,雖沒到吃飯時間,但念着童一念大半天的都沒進食,動作很快,弄了一桌的菜,和往常一樣的豐盛。
四人圍坐在餐桌邊,沈康祺很自然地在童一念身邊坐下,一菱斜眼看着,卻猛然蹦出一句,“那是我姐夫坐的位置,平時沒别人坐的……”
童一念手一抖,剛剛拿起的筷子掉落在桌子上……
小媽趕緊在桌子底下扯一菱的衣服,瞪着眼低聲訓她,“你個拎不清的!”
童一念假裝沒看見,重新拾起筷子,輕聲卻沉穩,“吃飯吧。”
端起碗,目光落在爸爸常坐的座位上,不禁又覺悲從中來,這餐桌上,平日裏總有爸爸和陸向北的相談甚歡舉杯共邀,而今,卻是如此一副凄涼的景象……
一時如哽在喉,扒了一粒飯,卻怎麽也無法下咽,眼前,又出現那日的最後一頓晚餐,陸向北舉着舉杯給每一個人敬酒,不止一次地對爸爸說“謝謝”,而爸爸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欣慰……
晚餐過後,他給她彈琴,給她煮手擀面吃,那琴聲仿佛依然還響在耳畔,親親我的寶貝……
想到這裏,握筷子的手因用了力而在發抖……
康祺及時叫她的名字,她才恍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再這麽握下去,很有可能筷子會被握斷……
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事,我隻是在想……保姆,下次不用再做這麽多菜了,夠吃就行……”
曲終人散,繁華盛宴不過是一場虛幻,人走茶涼,還有誰會回來和她共享這盛宴?父親?抑或是他……
父親,是再無可能,而他,是她再也不願……
更何況,童家從此一落千丈,那些奢靡的習慣,隻怕通通都要改變……
“什麽啊!姐!這幾個菜還叫多?以前爸爸在的時候,比這還多呢!不是爸爸走了你就要虧待我們吧?”一菱第一個就不同意了,立刻變得眼淚汪汪的,“媽,我想爸爸!爸爸絕對不會這麽對我們的!”
童一念皺了皺眉,逼着自己咽下一口飯,然後對保姆說,“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後收碗筷,愛吃不吃!”
一菱更委屈了,站起來就往外走,“不吃就不吃,有什麽了不起!爸爸!爸爸!你回來看看姐姐這麽欺負我們的!爸爸,一菱想你!”
童一念冷眼看着一菱,真的看不出爸爸走了,一菱有多難過,卻時不時叫着爸爸的名字哀嚎!爸爸,爸爸,如果你上天有靈,就保佑我們還能有房子住吧!不然我那小公寓怎麽養得起你這兩個女神!
接爸爸遺體回來那天,下着雨。
康祺本來勸說她不要去,他去就可以了。
但童一念搖頭拒絕。
她很感謝康祺這幾天特地從部隊跑回來陪她,陪她度過人生中最低落的時光,但,她才是家屬,她才是姓童的,有些事情不是康祺能夠代替的……
從見到爸爸遺體那一刻,一直到把遺體運到殡儀館,她都沒有哭,更沒有淚,隻有蒼白的臉色,握緊的拳頭,和泛白的指關節……
還有,烏青的嘴唇……
倒是小媽和一菱,一直哭個不停,在外人看來,她們是多麽悲傷。以緻,殡儀館的工作人員私底下議論:“這家這不哭的是大女兒吧,還真是無情,雖說死者是嫌犯,但到底也是生她養她的爸爸,就一滴眼淚也沒有?”
另一人則道:“你不知道吧?我家有個親戚的親戚,是警局的,據說這死者還是大女兒的夫婿親自給抓的,說不定這大女兒自己都有份抓她老子,能有眼淚嗎?”
“喲,這是上演哪門子戲啊?這看不好評價了!姑爺抓嶽父還勉強說得過去,到底是外人,但這女兒可是自己養的哦……”
“也是……但到底這人不能做壞事,做了壞事老天是要報應的,你看,最後落得被女兒背叛的下場……”
“那倒是……”
湊巧的,這對話還被童一念聽到了,卻仍是哭不出來,隻覺得心裏苦苦的,于是,苦笑了一聲……
世人總喜歡用眼淚的多少來衡量一個人的悲傷。
且不說那流淚的是否真的悲傷,但不流淚的就一定不悲傷嗎?
童知行的遺體停留在殡儀館的時候,可謂清冷凄涼,生前舊交鮮有人來,這個時候,人人明哲保身,誰還會來趟這渾水?
不過,童一念在這一點上卻想得開,這死者已矣原本就是親戚或餘悲,他人業已歌的事,更何況,父親還是嫌犯,隻怕社會上的人都恨不得放鞭炮慶祝這麽一個壞蛋死去……
但是,盡管如此,還是有三個人來看過她,也在父親靈前上了一炷香。
童一念告訴自己,她要永遠銘記這三個人,這三個,在如此非常的時候不怕惹禍身而來看她和爸爸的人……
這三個人便是,岑叔叔,傑西,和賀子翔。
岑叔叔上完香後,走到童一念面前安慰了她幾句,似乎還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的樣子,童一念便知道了,一定是公司的事……
“岑叔叔,我明白,該怎樣就是怎樣,我能接受的。”她顯得比想象中更平靜。
岑叔叔見狀也覺不忍,點點頭,“節哀順變。”然後又還對傑西說,“你留下來看看有什麽幫得上的,我還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