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簡單的白襯衫,血,很快便染紅了他的襯衣,在一片單純的白色裏,分外刺眼……
她握着剪刀的手在發抖,眼看着鮮血染上自己的指,她吓得扔了剪刀,倒退一步,空氣裏彌漫的鮮血味讓她覺得作嘔,忍不住便在書房裏嘔吐起來,隻是,一天也不曾吃過東西,嘔出來的全是黃色的清水……
“念念!”他顧不得自己流血的肩膀,上來扶住她。
“滾開!”她揮手推開他,轉而喘着氣對保姆道,“爲什麽要讓他進來?你忘了嗎?我爸怎麽死的?他可是崇高英武的國際刑警!我們是嫌犯的家屬!我們家這肮髒的黑色地盤别髒了人家的腳!”
保姆被她一頓搶白,甚是無措,“我沒讓他進來,可他自己非要進來……再說,我也擔心你在裏面有什麽事……”
童一念冷笑,斜眼看向陸向北,“我能有什麽事?陸警官,是不是來抓我的呢?我爸是嫌犯,那我也是!來吧!來抓我吧!”
她把雙手伸出來,“來铐我啊!”
陸向北看着她,微微歎息,“念念,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隻能說……對不起……”
呵,又是對不起……
她盯着他肩膀上那一片血紅,眼眶刺痛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擡起了下巴,繼續用驕傲僞裝她的脆弱,“不!你沒有對不起誰!你是警員啊!多麽崇高的職業!你在執行任務啊!爲國爲民除害!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怎麽能說對不起呢?反而是我,多麽不識大體!對不對?我該像莺莺那樣,配合你的任務,爲你抛頭顱灑熱血!我又怎麽擔當得起你的對不起?那我不是會被社會和輿論的唾沫給淹死嗎?你就别折煞我了!”
面對她的嘲諷,他依然站得筆挺,隻那兩泓永遠也看不清的深瞳凝着顯而易見的深痛,他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已覺隔了千裏……
“念念,我知道你現在難過,一時接受不了,不過……”
“不過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出去!”她擡高了聲音,用手指着門外。
她手所指的方向,恰好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康祺。
康祺一見這情景,馬上沖進來扶住了她,看見陸向北流血的肩,唯恐童一念也受了傷害,上上下下打量她,“要不要緊?怎麽回事?”
童一念眯了眸冷笑,“沒什麽,隻不過我剛才襲警了,讓他抓我吧!”
沈康祺放下心來,瞥向陸向北,“你暫時還是别出現吧,先去看看傷。”
陸向北看向童一念的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不舍,但眼前這情況,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無益,對沈康祺點點頭,“麻煩你,照顧好她。”
“這不用你來說!”沈康祺護犢似的護住了童一念。
陸向北又站了一會兒,見童一念始終是那副繃緊的表情,要趕他走的決心那麽堅定,隻能默然轉身,緩步走出書房,随着他的步伐,血一滴滴,滴落在地闆上……
童一念怔怔地望着地面的血滴,腦中依然是剛才她用剪刀紮在他肩膀的畫面……
那一紮,紮中的又何止是他?實實的,是紮在了她的心上……
流血的,又何止是他?還有她的心,也在一滴一滴的,滴着殷紅的血……
那樣的痛楚,驅使着她非得做出點更痛的事來,才能淋漓盡緻,才能将這痛發洩出來。
趕着他的腳步,又追了出去。
他已經在旋轉樓梯上,而小媽和一菱則坐在客廳裏,茫然看着他的方向。
她心中氣惱,對小媽和一菱道,“從今以後,誰也不許再放這個人進來!否則,就跟他一起滾出童家!”
俨然間,她已經是童家的主人,雖然戾氣,雖然跋扈,但原諒她,在這樣的時候,她就是一隻憤怒的小母獅,誰也不要惹她……
小媽和一菱有些委屈,“又不是我們讓他進來的,他自己……”
說完自己要說的,童一念什麽也不想再聽,扭頭進了書房,她還有話要問康祺……
康祺的臉色看起來很沉重,試探着問她,“你……都知道了?”
童一念關上門,無力地讓自己陷進椅子裏,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康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上前,蹲在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還有陸向北的血迹,她低頭看着,那曾鮮豔的紅色已經變成暗褐,她用指甲一點一點地摳着,起初隻是輕輕的,後來越來越用力,血迹周圍的皮膚變得通紅,褪了皮,可那疼痛,爲什麽還蓋不過心裏的痛?
“别摳了!”沈康祺大吼一聲,握着她的手,不讓她再亂動。
然,她猶如沒有聽見,仍然低着頭,在有限的範圍内,一下一下地摳着自己的手,一下一下的,重複同樣的動作,重複着同樣的疼痛。明明疼得裂心裂肺,那眼淚,卻生生是掉不下來……
沈康祺看着這樣的她,眼眶也紅了,伸臂抱住了她,幾乎是在哀求,“别摳了好不好?無論發生什麽事也不要傷害自己……不要傷害自己……”
她怔怔的,被他抱在懷裏,良久,說出一句話來,“康祺,我是不是很壞?”
“胡說!誰說你壞了?你是我們最可愛的小丫頭!”他捧着她的頭,糾正着她。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一個方向,瞳孔裏卻空空的,無一物,尖尖的下巴刻着執拗的倔強,“不,我壞!我害死了莺莺,現在又害死了爸爸……康祺,爸爸是我害死的,是我……”
再一次面對這個事實,她仿佛崩潰了一般,在康祺懷裏哭,隻是哭,卻沒有眼淚……
康祺緊皺了眉頭,眼神裏的痛楚不亞于她,撫着她的頭發,壓低了聲音安慰她,“不是!不是你害的!丫頭!伯父那樣的情況,遲早是要出事的!就算沒有陸向北,還會有别的人來抓他!”
她痛苦地吸了一口氣,微微搖頭,“不,那不一樣,康祺!對你們來說,他或許隻是一個嫌犯,但對我來說,他到底是我爸爸……如果是别人抓走了他,我頂多就是難過,可是,是陸向北啊!你懂不懂?”
他怎麽會不懂?捧着她的臉,想給她拭淚,手指滑過處,卻是一片幹燥,這樣的她讓他不習慣,那個在他面前愛哭愛鬧的小念念呢?居然連眼淚都沒有了?
“念丫頭!”他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希望把她叫醒過來,這一次,在她面前,連他都失去了尋找最恰當的語言來安慰她的功能……
“康祺,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吧……”這句話本是她一進來就該問的,隻是,她手上陸向北的血迹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而現在,也該到了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沈康祺見她突然如此平靜,心中更是駭然,首先想到的仍是安慰,如同安慰幼時那個容易受傷容易哭泣的女孩兒一樣,“念丫頭,别難過……”
她唇角浮起苦澀的笑,“康祺,我沒有時間難過,你也看見童家的狀況了,還有很多狠多事等着我善後……”
短短的幾天,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去難過,而今,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是不是,上天也不允許她難過了?
而她,也真的不想再繼續難過下去……
康祺慢慢松開了她,看着眼前這個有些不認識的童一念,疼惜,像潮水一樣高漲,他很想說,念丫頭,你可以不用這麽假裝堅強,你可以把自己交給我,我會像小時候一樣把你的一切都處理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