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之間,疙疙瘩瘩了二十年,現在好不容易關系有所松動,卻發生這樣的事,不管爸爸最後怎樣,也不管爸爸曾經是否真的做過犯法的事,但他到底還是自己的爸爸……
此外,她還有孩子……
盡管他來得如此不是時候,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既然來到她的肚子裏,那就是上天賜給她的天使,是她的寶貝……
撫着小腹,她自己也不曾發覺,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縷少見的溫柔……
她猛然發現,原來,自己的生命,一點也不單薄,不蒼白,其實她一直擁有很多很多,隻是,從小時候起,她就從來沒學會過去數她擁有的,從來,隻會虎視眈眈盯着自己不曾擁有的……
這樣的她,是不是不讨喜?而即便是如此不讨喜的她,還有康祺和傑西寵着護着,她該感激才是,難道不是嗎?
她終于知道自己爲什麽一直活得這麽累,是因爲,自己一直在追尋自己得不到的,比如,一菱和小媽的愛,明明知道她們不會喜歡自己,可自己偏偏還渴望她們喜歡,渴望她們認可,所以才對她們有怨恨;比如陸向北,明明知道和他的婚姻不是以愛情爲基礎的,她還偏偏固執地想要他的愛,明明知道這個人不是自己能駕馭的,自己還偏偏想去駕馭他……
這些,不都是自己找罪受嗎?
所以,痛苦,是你童一念活該!
童一念,你該換一個活法……
她側過身,從床頭櫃上拿起台曆,用筆在今天的日子下面寫了幾個詞:友誼,兄弟,親情,寶貝。
然後在今天這個日子上又畫了個圈。
這,真是個意義重大的日子……
她有蛻繭的超脫感……
寫完,便把台曆扔在一邊,決定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做這件事,記下自己所擁有的,再也不爲那些得不到的郁郁寡歡……
她決定再睡一覺。
一定要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飽滿些,然後去見爸爸,然後,再想下一步該怎麽辦……
她相信康祺,應該是可以想到辦法讓她見爸爸的……
當她再一次沉沉睡去,卻是被一連串驚天動地的高喊給驚醒。
她苦笑着醒來,她就知道,這世界不會給她安逸的日子的……
尖叫聲來自保姆,拼命拍着她的門,“大小姐!大小姐!快起來!來了好幾個警員!警員!”
警員這兩個字刺激了她的神經,她猛然坐了起來,沖過去打開門。
保姆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指着樓下,“警員……”
她張了張嘴,本想問“姑爺也來了嗎?”,但是,最終還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隻道,“我就來,你先下去吧。”
眼看保姆答應着離開,她立刻換了衣服下樓,隻見樓下客廳裏坐着三個警員,沒有陸向北,卻有警局戴局長。
她有點詫異,戴局長不是躲着不見她的嗎?這會兒怎麽親自來家裏了?所來是爲陸向北,還是爲爸爸?
沒有時間細想,她加快了腳步下樓,見保姆已經給他們上了茶,小媽和一菱坐在客廳裏,兩人直瞪瞪地瞪着眼等着童一念下來。
童一念暗暗苦笑,便直接在他們對面坐下,“戴局長,兩位警官,你們好。”
“陸太太,你好。”
戴局長倒并沒有擺官架子,這更讓童一念覺得奇怪,知來者必有用意,幹脆點點頭,也不多問,等着他們自己說話。
另兩名警官相視一眼,眼神有點奇怪,童一念不禁微眯了紅腫的眼睛,探尋的眼光看向他們。
最後,還是戴局長說了話,“陸太太,我們來是有件事情要向你們家屬說的。”
童一念心裏便明白了,一定是關于父親的,她心口繃得緊緊的,開始做最壞的打算,連接話的勇氣都沒有了,隻是默默地聽着,手指摳緊了沙發。
“關于你父親童知行一事……”戴局長看了她一眼,“我們是來通知你,童知行涉嫌爲一龐大跨國黑道集團頭目,于前日被捕,在審訊過程中……死亡。”
童一念眼前一黑,差點暈倒,雙手緊緊摳住沙發,才讓自己不緻于倒下,耳邊隻剩一片嗡嗡之聲,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
痛,還能來得更猛烈些嗎?
她努力地吞咽着,想說出一句話來,可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變得那麽困難……
但小媽和一菱卻崩潰了,驟然尖聲叫起來,“什麽?爸爸死了?”
“老頭子死了?怎麽可能?一定是你們刑訊逼供了!你們這些兇手!你們還老頭子的命來!”
“是啊!你們對我爸爸做了什麽?好好的怎麽會死?你們要對這件事情負責!”
“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把施暴的警員依法處理,我們娘三個就到你們警局門口絕食去!”
童一念被這樣的尖聲大叫刺着耳膜,隻覺得眉心都是痛的,腦袋更是暈暈乎乎,找不着方向……
戴局長渾厚沉着的聲音穿透她倆的尖叫,繼續回旋,“童夫人,童二小姐,童知行會是嫌犯我也很痛心,畢竟我們也算得上熟人。但是,我可以保證,我們的幹警沒有刑訊逼供,因爲這個案子很大,連警部都高度重視,所以,整個審訊過程我們都有全程錄像,超時收押也有批文,如果三位不信,我們可以出示文件,錄像也會作爲證據呈交上級部門。至于童知行的死因,法醫初步鑒定爲心髒病猝發,對于童知行的健康狀況,我們之前有所失察,這是我們的失職,我們會承擔相關的責任,此外,今日前來,還有件事,此案重大,爲進一步确認童知行的死因,我們考慮對童知行遺體進行解剖,希望得到家屬的支持。”
“你們都決定解剖了,還說什麽希望不希望的?難道我們不同意你們就不解剖了嗎?可憐的老頭子,死了還不得安甯……反正我是不相信你會做犯法的事,都是他們冤枉你的,一定是……”小媽說着便哭了起來。
童一念依然沒有說話,木木地坐着,身闆挺得筆直。
一菱茫然抱着自己的母親,一臉無助地看着童一念,“姐,你傻了?說話啊?現在怎麽辦?”
小媽也在哭泣中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問她,“是啊,念念,你說句話啊,現在可怎麽是好?你爸走了,剩下我們幾個女人怎麽辦?我們要怎麽才能爲你爸讨回公道?”
怎麽辦?
童一念從呆滞的狀态蘇醒過來,她也想問問,現在她該怎麽辦?可是,還有誰可以問呢?在這個世界上,獨獨就隻有她和一菱姓童了,眼前這兩個一臉茫然的女人,是和她一樣屬于童家的人,可是,她們卻在問她,該怎麽辦?
而她呢,前幾天也不過是爲了愛情而悲秋傷懷的小女人罷了,現在,個個的,卻來問她怎麽辦……
看着肆意流淚的小媽和一菱,她的心也扭曲了一般難受,其實,她,才是最痛的那一個啊……
但是,這個時候,真的不是哭一哭就能解決問題的了……
真的好懷念小時候,無論有多少不愉快,隻要哭一哭就能過去,偏偏那時候的自己,還覺得到了世界盡頭似的,沒爹疼沒娘愛,現在想來,那些痛苦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良久,她才從恍恍惚惚地問了一句,“我想知道……接下來你們會怎麽做?”爸爸已經死了,那他真的是黑道集團的頭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