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個名字,她嘔吐得更厲害了,甚至有種變态的放任自己嘔得天翻地覆的感覺,仿佛這樣,真的可以讓所經曆的痛苦全部随着馬桶裏的污穢,水一沖,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隻是,一直到她把苦膽水都嘔了出來,心裏的痛苦還沒減少半分。
擡頭來,勉強支撐着疲憊的身子去漱口,一眼便見到了梳洗台上陸向北的牙刷,和她的擺放在一起,還有他的毛巾,和她的是同一個圖案的不同顔色,從來沒有覺得他的東西如此刺眼過……
她抓起牙刷,扯過毛巾,将它們扔在地上,一邊大聲哭着,一邊用腳狠狠地踩,甚至幻想着陸向北就這樣被她踩在腳下,恨不得将他踩得粉身碎骨……
回到房間裏,觸目可及的全都是陸向北的影子!
陸向北的衣服,還挂在衣架上;陸向北的拖鞋,放在慣常的位置;他看過的書,他用過的筆,都在書桌上;被子裏仿佛還有他睡過的餘溫,空氣裏似乎還有他的氣息,耳邊是他說話時的聲音,眼前是他伏在她小腹和兒子對話的畫面……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陸向北這個男人,在她生命裏如此真切地存在着,無論她怎麽抹殺也抹殺不去……
不!她不要!不要陸向北!不要和他有關的一切!
瘋子般把他的衣服拖鞋還有所有屬于他的東西全都扔進垃圾桶,然後再将垃圾桶扔出房間,将房門重重關上,似乎這樣,便将陸向北的一切關在了門外……
末了,又拿起一瓶空氣清潔劑,對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猛噴,她要将陸向北的氣息從家裏徹底消除,不留絲毫痕迹!
可是,他種在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那是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扔掉的……
她坐在地上無力地大哭……
忽然想起那個嬰兒房,他親手布置的嬰兒房。爸爸牽着她的手去看嬰兒房時的情景曆曆在目,當時的爸爸,是何等的喜悅……
濃濃的悲哀從心底升起,可憐的爸爸,是多麽信任陸向北,哪怕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強調陸向北是白眼狼的時候,爸爸仍然隻是斥責她,百分百地信任陸向北……
猶記出事的前一個晚上,他們兩人還在餐桌上對飲,彼此感謝,彼此信任,那些眼眉間流淌的親情,好像真的一樣,現在想來,隻覺得惡心,原來一切仍然不是演戲而已,隻是,可憐了爸爸,一世英明,居然毀在他最信任的人手上……
怒恨交加,她打開門就往外沖,不料,卻被她自己剛剛扔出去的垃圾桶一絆,差點跌倒在地……
她看着散亂的一地垃圾,突然想起一句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可不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蠢,讓陸向北這塊石頭不僅砸了自己,還砸了爸爸,砸了整個童家……
忍着腳尖微微的疼痛,她沖向嬰兒房。
那個在她眼裏如童話一般的世界,那些鮮豔而粉的色調,此時都失去了原有的顔色,她看到的隻有怨,隻有恨,心裏湧動的,隻有痛……
“陸向北!我恨你!我恨你!”她哭着,把心裏的痛楚通通都喊了出來,然後,掄起離她最近的凳子,砸向兒童梳妝台上那面鏡子。
鏡子嘩啦碎裂墜地的聲音,讓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像那面鏡子一樣,裂成了碎片,掉落在地上,折射出的光芒,刺痛着她的眼睛。
然,這樣的碎裂,也讓她感覺到一種淋漓盡緻的痛,痛過了極緻,是否就不痛了呢?
那就讓痛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她繼續在房間裏瘋狂地砸,砸向所有的家具,砸向他親自貼上去的牆紙,砸向那個手一按就會發出美妙音樂的風鈴……
砸中風鈴時,也觸動了它的開關,風鈴連同嬰兒床一起,倒在了地上,可那音樂,卻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
還是那首《親親我的寶貝》……
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海洋,尋找那已失蹤的彩虹,抓住瞬間失蹤的流星,我要飛到無盡的夜空,摘顆星星作你的玩具……
眼前,幻化出一個畫面:
暖融融的燈光下,她斜倚在米色的沙發上,三角鋼琴前彈琴的男子,十指飛舞,間或回頭一笑,笑容溫暖了整個季節……
她提着凳子,僵化在原地,仿佛,已經用盡所有的力氣……
連哭泣,都發不出聲來,隻有眼淚,和着音樂,默默流淌,仿若,再也沒有流盡的時候……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的不止一個人,可她連轉過頭去看一眼的力氣也沒有,隻是站在原地,盯着牆紙上那個大洞,心裏亦空曠得像破了個大洞似的,任那叮叮咚咚的音樂從心中的大洞裏穿過去,如一把刀穿過一般,痛,如此深切地随着音符回旋……
而無論心中的疼痛演繹得怎樣劇烈,她都仰起了臉,擡起了下巴。
堅硬的軀殼,一直是她驕傲的僞裝,她可以在獨處的時候瘋到無可救藥,可是,有人的時候,尤其,有外人的時候,她總是會習慣性的端直肩膀……
有句話說,不要輕易把自己的傷口給别人看,你傷的是心,别人看的熱鬧……
身後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她可以讓自己放松下來,任意在他們懷中哭泣的,所以,她的傷于他們,不過是熱鬧而已……
刹那間,她覺得自己如此孤獨……
腳步聲在抵達房間的那一瞬間盡數停止,一切都沉寂下來,除了音樂,除了那一聲聲恰似深情的呼喚:親親我的寶貝,親親我的寶貝……
“嫂子……”悄無聲息的,有人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拿走她手上的凳子。
這個聲音,終于打破音樂的魔咒,讓她驟然間清醒,轉過身來,看見成真布滿血絲的眼睛。
她冷冷地逼視着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成真!我們光榮的國際刑警呢?去哪了?是不敢走到我面前來?還是忙着去領他的勳章了?”
自出事之後,陸向北就沒在她面前露過面,甚至,連電話也沒有一個……
是膽怯?還是任務完成,再沒必要在她面前演戲?
她不想去推測了,是什麽已不再重要……
隻是,他還欠她一個了斷,不是嗎?
不過,她不會主動打電話聯系他的,如果,他還有一點點良心,如果,他還有一點點爲人父親的責任感,就該爬到她面前來求她寬恕,而不是她,追着趕着去找他……
那些瘋子一般打爆他的電話,瘋子一般駕着車在城裏狂奔着找他的經曆,會真正成爲曆史,她,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成真在她面前低下了頭,“嫂子……他可能忙……不過……”
她微微一笑,她很奇怪,自己居然笑得出來,隻是,笑的時候,心裏卻像扯着一根筋一樣,扭曲地疼痛着……
她不想聽不過後面的内容是什麽了,成真顯然是知道他身份的,一早就知道,對陸向北的恨,連帶着轉移到了成真身上,“是嗎?那你也忙去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經過了這樣一通體力和精神上的發洩,她隻覺得疲憊無比,她終于體驗到,原來疲憊到極緻的時候,連哭泣都是不會的,相反,微笑是最輕松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