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哥,警員怎麽說?”成真又問。
短暫的沉默後,響起陸向北的聲音,“初步認定是車禍。法醫檢測,出事前她吸過毒,可能開車時亢奮,或是出現幻覺,墜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不吸毒的!她從來就不吸毒的啊!”成真的聲音很激動。
陸向北再次陷入沉默。
童一念知道,他們讨論的是莺莺的死……
原來是莺莺竟然吸毒,不過,既然是車禍,就和陸向北沒關系了,這可以讓她稍稍放心。
好吧,她承認自己自私而且有點冷酷,隻要陸向北沒事,其他人再怎樣,她頂多也就隻能施之以同情了。
“北哥!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在你身上裝竊器,怎麽會害你被發現?你不被發現,莺莺怎麽會爲了你認下那件襯衫是她送的?”成真聽起來氣憤填膺的樣子。
童一念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莺莺的死難道與那件襯衫有關?與自己有關?可陸向北爲什麽要撒謊?爲什麽說袖扣丢了?
卻聽陸向北道,“成真,别說了!”
“爲什麽不說?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還不讓說嗎?”成真仍然很激動,“她是你老婆,這麽不相信你,還在你身上裝竊聽器,隻要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她這麽做,差點害死的是你,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太有心計了!北哥,你總有一天要被她害死!”
童一念捂住嘴,眼淚流淌下來,她有心計嗎?她會害死他?她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害死他……
“成真!”隻聽陸向北也提高了聲音,“你還說?”
被他這麽一兇,成真倒是不說童一念了,仍是氣憤不平,“北哥,我死也不相信莺莺是死于意外車禍的,一定有問題,難道你會信?”
“信不信……警局會給出最後認定結果……”他緩緩地說着,透着無盡的隐痛。
“警局?警局就能給出真相嗎?我淩晨的時候看見她開車出去的,怕人發現,還不敢明目張膽地跟着她,隻能暗地裏,可是我親眼看着她的車掉下去,北哥,你知道那種心情嗎?我悄悄下崖去找她,找到她的時候就隻剩最後一口氣了,她拽着我衣服時的那種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北哥……她死了我都不敢報警,不敢把她的遺體擡走……北哥……”成真在公司裏一貫不苟言笑,冷心冷面的,此時竟然在陸向北面前哭了起來……
“北哥,就像一條在沙灘上掙紮的魚……北哥,其實那就是我們,我和你,都是淺灘上的魚,在掙紮,在苟活……”他說得極爲傷感,不過,馬上又轉換了語氣,十分急切地給陸向北忠告,“不過,我反正是爛命一條,無所謂,但是你不一樣,北哥,以後不用對那個女人太好!不值得!當心哪天把命送在她手裏!以後她給你的任何東西你都要好好檢查,小心再上她的當!”
成真是在說竊聽器的事嗎?是在說她嗎?所謂的“那個女人”是指她?
把成真的話前後聯系起來,大約就是她在袖扣裏藏的竊聽器被查了出來,結果莺莺爲了陸向北承認襯衫是她送的,然後,莺莺卻因爲這件事而死?她爲什麽要承認?
腦子裏還是一連串的問号,而更讓她頭痛的是,直到現在陸向北仍然把一切都瞞了起來,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如果成真說的是真的,那麽自己不就是間接害死莺莺的人嗎?
她心裏突然雪亮,難怪陸向北今天對她這麽冷淡,原來如此……原來他嘴上不說,也不準成真說,可心裏還是在怨恨她的,恨她害死了莺莺是嗎?
一時,苦澀溢滿心扉。
她真的是無心的啊……
“夠了!我有分寸!”陸向北道,“你見到她最後一面了?她說了些什麽?”
成真的苦笑聲在寂靜的山頂十分清晰,“關于她自己的生死她倒是什麽都不說,隻是抓着我的衣服,要我告訴你幾句話……”
陸向北并沒有追問是什麽話,但那樣沉默的等待,誰都能覺察出他等待的是成真的下文。
“她說,她要和他葬在一起,墓碑上要寫她的名字,一定要有名字,她都快忘記自己叫什麽了……她還說,你一定要幸福,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她隻要看到你幸福……如果有來生,她一定不會再讓自己愛上你……一定不會再問你敢不敢……”
成真的聲音,低沉而滄桑,在山頂的嗚嗚風聲裏轉述着莺莺這幾句話時,就像莺莺本人在蕭瑟悲涼的配樂中說着最哀婉的台詞一樣,催人淚下。
他說完以後,山頂便陷入徹徹底底的沉默,童一念忽然想起了那部《兩小無猜》的電影,男女主角之間從小到大一聲聲的逼問,你敢不敢,你敢不敢……以及最後在混泥土裏即将被澆鑄成模時的對白:有一件事你不說我也敢,那就是像瘋子一樣愛你……
她也想起看完電影後,陸向北的異樣,還有他最後夢呓似的用法語說,你敢不敢……那時她問他,是否會說法語,他說不會,臨時學的,卻原來,他早已看過這部電影,一句“敢不敢”的回憶,也是和别人所共有的……
還有,看完電影當晚,她在床榻上告訴他,我敢,并且反問他你敢不敢的時候,他那分明遲疑的眼神……
陸向北,我們之間到底隔了多少?而你現在的沉默,又是在思念誰?在你迷一樣的往事裏,你又像瘋子一樣的愛過誰?
可是陸向北,我唯一知道的,隻有我,隻有我像瘋子一樣地愛着你……
“真的葬在他身邊,再弄個假骨灰盒,另葬一處。”陸向北的聲音響起,沉着,冷靜,聽不出悲傷,抑或其它,就像,坐在童氏頂層辦公樓,随意發号施令……
他不是不悲傷的……
童一念清楚地明白,他的悲傷在健身的時候就已經盡數發洩在那隻大沙袋上了,那個瘋了一樣完全失控的陸向北是爲了莺莺……
她在想,她真該跟着陸向北一起去的,竊聽器被發現的時候,她自己站出來承認,憑什麽要莺莺去認?莺莺爲什麽要去認?她始終想不明白……
然,她更不明白的是,如果當時站出去的是她,她是否也會喪命?莺莺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嗎?
如果,死的不是莺莺,而是她,他又會怎樣?會這麽難過嗎?
她一直以爲,莺莺愛他,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原來,竟是她錯了,瞧他的樣子,真的隻是嫂子逝去的反應?
童一念,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北哥,很晚了,我們回去吧!”成真的聲音裏溢滿夜的蒼涼……
“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下。”
“可是……”
“沒關系,我吹吹風,醒醒酒!”
成真便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北哥,莺莺死了,我知道你難過,可是萬事要更加小心,你别怪我多嘴,我還是要講,童大小姐既然已經開始懷疑你,你可要多留個心眼。”
陸向北沒有說話。
“北哥!”成真有些急了,“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可别真栽在她手裏。”
終于,聽見陸向北沉悶的回答,“不,她不會。放心吧。”
童一念聽在耳裏,更覺諷刺。不會?不會什麽?他就吃定了她是嗎?仰仗着她愛他,所以肆無忌憚是嗎?
“放心?我也很想放心啊,北哥,自從走上這條路,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你和林子嘲笑我愛看八點檔的肥皂劇,可是,你們不明白,隻有在那種肥皂劇裏才能找到人間最普通的感情,親情,愛情,都是我們不敢奢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