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她抽出手來,反包裹住沈夫人的手,“伯母,你忘記了嗎?我找康祺最厲害了,小時候康祺離家出走,哪一次不是我找回來的?”
那時候沈老家教極嚴,康祺到底是個男孩,調皮是肯定的,動不動就被沈老用部隊的那套懲罰,每每康祺都會玩離家出走。
那時的離家出走也不過是躲在哪個樹洞裏或者山坡上,每次都是童一念去找他,找不到的時候就哭,嚷着害怕,然後康祺就會狗屎一樣地自動出來了……
這樣的往事更加堅定了童一念去找康祺的決心,雖然,她知道,所謂的“一定把康祺帶回來”是一句安慰沈夫人的話,部隊那麽多人在那裏,都找不到康祺,她一個女子去頂什麽用?
但是,去了,就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否則,她心裏會一直懸着一個事。
既然決定去,便事不宜遲,她立刻就買票動身。
康祺部隊所在地,是另一個省的某小鎮,先得坐火車到縣城,再轉汽車,幾番周折,她到達小鎮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一路問來,找到部隊駐紮地,聽說是來找沈營長的,部隊負責人慎重接待了她,給她安排了住處,還派了個小兵來照顧她。
負責接待她的是個政委,姓何,俨然是把她當成了沈康祺的女朋友,對于沈康祺的失蹤,表達了他乃至整個營沉痛的心情,一再強調着沈營長的優秀。
這種言辭,讓童一念覺得像葬禮上的悼詞,她不想再聽下去,強笑道,“何政委,謝謝您,可是我相信康祺一定能活着回來!”
何政委一聽,異常動容,“是!我們也相信他一定還在!放心!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一定盡全力找到他!”
何政委給她的晚餐做了一番安排後,要她安心住下,找人的事自有部隊負責,然後就叫那個小兵叫小張的留下,自己便走了。
童一念住的地方是個招待所,小鎮洪水未退,那些家園被毀,一時無處可住的災民暫時也住在這裏,人滿爲患,加之洪水過後,衛生條件欠佳,整個招待所都有着一種特有的惡臭味。
童一念氣質非凡,穿着更是不一般,臉上卻繃得鐵緊,小張唯恐怠慢了這位沈營長的“女友”,解釋道,“百年難遇的洪災,好些房子都毀了,還有些人家裏進了水,無法居住,洪水沒完全褪掉,衛生也沒來得及打掃,所以條件隻有這麽好。這裏已經算不錯了,還有些災民住在學校裏,打地鋪……”
童一念擠出一絲笑,“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她緊繃的臉并不是爲環境差,而是因爲沈康祺的下落不明。
街道上還很濕,顯然是才下過雨,這會兒天陰沉沉的,還未到天黑的時候,夜幕卻提前籠罩了下來。
小張望着天色歎道,“看來又要下雨了,這幾天暴雨就一直停停下下的,水位也一直起起落落,但願晚上不要下得太大就好。”
“晚上下雨還會漲水嗎?”童一念對這個并不懂。
“隻要上遊不下暴雨就沒事,不過晚上還是别睡得太沉,警醒着點,其實你不該來的,如果不是這時候車不方便了,政委一定會送你回去,現在隻能等明天白天再送你走了,放心吧,我就睡在隔壁的房間,有事叫我。”小張還是一張稚氣的臉,卻有着在部隊裏鍛煉出來的果敢和剛毅。
“不!我明天不會回去的!我要找到康祺爲止!”就這樣回去,别說無法給沈夫人交代,對自己也無法交代!雖然她不知道該從何找起,雖然知道她一介女子無縛雞之力,但是,隻爲了三個字:不甘心。
“這個……要等明天跟政委彙報了再說!今晚你就先休息吧!”給她放下幾瓶礦泉水,這樣的時候,這水也算是稀罕之物了。
“嗯……好的,謝謝你!”童一念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打開手機,也沒有信号,估計移動設備在洪水中壞掉了,還沒有修複。
大約晚上九點的時候,暴雨便嘩嘩地傾倒下來,窗外的雨,完全已不是所謂的雨絲,而是雨柱,一根根手指一般粗,密密麻麻,直立在天地間,帶着席卷一切的氣勢,淩厲而可懼。
這樣的夜晚,如何能睡得踏實,她翻來覆去,直到深夜,才淺淺入眠。
迷蒙中,聽見喧嘩之聲,夾雜在暴雨如注裏面,令人心悸惶恐。
她驚醒過來,卻見水從門底下滲了進來,外面是已經遠去的紛亂腳步聲,踏着水,還有小孩的哭喊,而她這裏,水卻越漫越多。
隻是瞬間的事情,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打開門,頓時,一堵水牆倒了下來,沖擊力将她沖翻在地,水很快漫進了屋子。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就算是漲洪水也不是這麽漲的,速度沒有如此之快,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水庫開閘或者堤壩被沖垮……
她的水性不夠好,充其量叫做狗扒,平日裏就不敢去深水區,何況在這樣的洪水滔天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座招待所還算牢固,雖然是舊建築,但根基穩固,沒有被水連根拔走。
而她能做的事僅僅是抓住那張吃飯的方桌,攀附着不至于沉下去,在漸漸漲高的水位裏漂浮,不時會随着波浪撞到家具上,然,此時也都感覺不到疼了……
大口大口的水嗆進她的嘴裏,異味像魔鬼一般吞噬着她的呼吸,她在洪水裏颠沛,眼看水位越來越高,她知道這樣下去隻是束手待斃,隻要洪水将她沖出這個屋子,她馬上就會像一片樹葉被卷入汪洋,再無生機,即便她一直耗在這個屋子裏,隻要洪水沒了天花闆,她照樣是死路一條,而這水位,還在持續而急速地上升……
可是,她該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
數秒之間,她問了自己無數次,卻茫然不知所措,難道她要命喪于此?隔壁的小張呢?估計也逃生去了,誰還顧得了她?
那晚做的那個夢在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滔天洪水,媽媽離她而去,康祺不知下落,此情此景竟和夢境一模一樣……
不,不一樣,夢裏還有陸向北來救她,可現在呢?陸向北還在G市,就算他插翅也趕不來了,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來小鎮的事……
她終于絕望了,抱着方桌,決定認命,洪水愛把她沖去哪裏就沖去哪裏……
然而,在她萬念俱灰之際,卻聽見熟悉的聲音在暴雨中嘶喊,“念念!念念!你在哪裏?”
是陸向北的聲音!是她的幻覺嗎?
可是那聲音再度傳來,如此清晰,抗着風雨,一聲一聲,明明很渺茫,卻如雷聲擊着她的耳膜,“念念……念念……”
真的是他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往門邊遊去,門口出現一個穿橙紅救生衣的男人,在洪水中是那樣的顯眼而刺目。
“我在這裏!”她的聲音在暴雨瓢潑中像貓叫一樣,可是卻換來他一臉的驚喜。
莫名的,她向他張開雙臂,竟然松掉了賴以求生的方桌,于是,整個人便往下沉去,喝了好幾口水後,被一股大力提起,耳邊還傳來他的爆吼,“豬頭啊!爲什麽松手!”
她劇烈地咳着嗽,任他幫她套上一件救生衣,更無力回擊他的怒罵,隻在心裏問自己,爲什麽松手?爲什麽看見他會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