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世上最樸實的求婚,他沒有說愛字,沒有說天長地久,可是對當時的她來說,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到了她心坎上,她不需要愛,不需要承諾,隻要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在她受傷的時候不用害怕,在她想媽媽的時候會有人陪她,而他,已經稱呼她母親爲媽媽……
于是,她傻傻地看着他,“你……隻有馄饨吃嗎?”雖然她承認,剛才去的那家店馄饨很好吃……
他笑了,很清淡的那種,不細心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他在笑,他很深很深的瞳海裏,有白荷在風中輕輕開了又落,“當然不,傻瓜!”
于是,她嫁了。後來回想,他叫她傻瓜的時候,眉目舒展,聲如和弦,她的心,跳了一下……
很久很久以後,她再細細回想,其實陸向北每一次的出現都是那麽的湊巧,湊巧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或生死攸關,或萎靡自棄,而他就那麽形象高大金光閃閃地來了,在最恰當的時候,說了最恰當的話,成爲最恰當的人。
她不知道,這是否就叫宿命,如果陸向北換一個時候向她求婚,她未必會答應,但,陸向北确實給了她想要的……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哪怕把絲襪内。衣都扔在餐桌上也沒人數落她;自她嫁給他以後,她的手指也沒有再受過傷,而當她想吃馄饨的時候,他會買給她,比如現在……
她瞪着眼前空空的馄饨碗,感覺肚子還沒飽,可是,這已經是最大碗的了吧?
她笑,也許是自己太貪心……
是的,人,不可太貪。
是她不要愛情的,隻要一個家,一碗熱馄饨,不會再有人欺負她,這些陸向北都已經給了她,她還要求什麽呢?
隻是,有些傷,在心裏是看不見的呀……
她笑了一下,那些是她貪心才惹來的傷,活該!
原來她和陸向北之間隔着的不僅僅是赤道至北極的距離,還隔着生與死的距離……如嬌。
這個認知對她來說,應是一個轉折點。
這個世界上原本沒有傷心人,庸人多了,自擾的也多了,而她,卻還一心往庸人裏面紮堆。
她決定,從此不喝酒,喝酒讓人情緒失控,變得貪心,變得不是她自己,這就是所謂的酒入愁腸愁更愁!
辦公室門被叩響,仍是頤朵,這一回算是記住了敲門。
“兩件事,第一件,你家陸先生專享的碧螺春快喝完了;第二件……”頤朵探了個頭進來,欲言又止。
“第二件什麽?說!”她預感到沒有好事。
“南湖工地出了點問題,釘子戶鬧事,項目主管去了,搞不定,好像鬧得很大……”
這是大事!豬腦袋頤朵,居然把這事排在第二位,什麽狗屁茶葉放在第一!她揉揉太陽穴,想把疼痛從腦袋裏擠出去,“打陸向北電話!”
“打了,打不通……”
“算了,我去!”她站起來就往外走,卻發現頤朵閃爍的眼神。
該死!她居然忘了自己隻穿着陸向北的襯衣……
她在這裏并沒有設休息室,更沒有留宿辦公室的嗜好,所以從來沒備衣服,目光在頤朵身上一轉,兩人身材相仿……
頤朵仿佛預感到了什麽,雙手護胸,“不!不要啊!”
“脫了!”她簡單的兩個字,十足的陸向北氣場……
頤朵委委屈屈地關好門,受氣小媳婦似的脫身上的套裝,嘴裏嘟哝,“近墨者黑,越來越像黑心的資本家!”
童一念想笑,卻笑不出來,心口繃得緊緊的,把陸向北的襯衫甩給她,“先湊合!黑心資本家的襯衫!”
當襯衫從指尖滑出去時,她心中微微痙。攣,這是他的襯衫,給另一個女人穿合适嗎?可轉瞬又釋然了,他的身體都不知道被别人女人用過多少次了,一件襯衫又何妨?
再無遲疑,穿上頤朵的套裝和皮鞋,熟練地将頭發绾成一個髻,來不及化妝就出了辦公室,邊走便給薇薇打電話,讓她送一套衣服到童氏來給頤朵,時間緊急,她自己是等不及薇薇送衣服來了,否則也不會穿頤朵的,想到頤朵現在正套着陸向北的襯衫,雖然是好友,雖然說了不在乎,心裏還是多多少少梗着個東西。
她風風火火從秘書區走過,吩咐下去,如果聯系上陸總,馬上讓他去南湖工地。這樣的糾紛她沒處理過,心裏還真是沒底。
幸好林子在公司,她叫上他,一起去往工地,然而,在進電梯時,她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伍若水。
“你怎麽來了?”她深褐色眉毛輕蹙。
伍若水雙眼微微淩亂,睫毛低垂間瀉出怯弱的光,低了頭小聲說,“陸大哥說要我多跟你學習,我想跟你一起去工地……”
她想說,工地并不适合她這樣的女孩去,而且今天有糾紛,也許會有危險。可是電梯來了,再一看伍若水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雖寫滿怯弱,可緊抿的雙唇卻更突顯了她的堅定,便不再多說,進了電梯。
工地上已經圍了很多的人,喧嘩聲很大,好像還有人在喊着“打傷了人”什麽的。
童一念下了車,不由加快了腳步,林子卻把她擋住,“夫人還是先在車裏呆着吧!我去看看再說。”
不知是誰看見了他們,嚷着,“看那邊!那車!是他們老闆來了!找老闆要說法!”
人群朝這邊蜂湧而來,林子上前一步,把童一念護在身後,“夫人,還是上車吧!我們先回去!”
童一念最初有一瞬間的慌亂,但這個時候做縮頭烏龜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有小青年包抄過來擋在了她車前。
“林子,第一,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第二,問清他們的要求是什麽;第三,不要硬碰硬,注意方法,注意聆聽!”她努力讓自己的腦子更清晰一點。
她不知道林子有沒有聽清楚她的話,隻覺得自己被此起彼伏的嘈雜聲淹沒……
“老闆呢!叫你們老闆出來!别把女人推出來當擋箭牌!”
“打傷了人想不負責任嗎?休想!”
“有錢人想一手遮天?今天你們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決不罷休!”
童一念覺得頭疼得要裂開了,而從他們的聲音裏聽出來的問題好像是自己這邊打傷了人,确實不能在縮在林子身後,她深深呼吸,輕輕推開擋在她身前的林子,走了出來,沉着冷靜的樣子,“我就是童氏負責人,傷者在哪裏?先送醫院吧!”
她一個女人,衆人并不把她放在眼裏,繼續起哄吵鬧,甚至還有人揚言先砸她的車,而且,果真便有石塊落在車身上,鬧事的人當中有一部分青年人更興奮了,繼續下去,場面必然失控,而童氏這邊的人卻不敢輕舉妄動,完全處于被動。
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最前面那個花白頭發紅臉膛卻身體壯實的半老男人身上,好像他在人群裏作用不小。
于是走上前去,誠懇地向他伸出手,“大伯,您好,我姓童,是童家長女,全權代表童氏說話,你們有什麽要求,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但是現在傷者的傷勢最重要,我們先把他送去醫院好嗎?不管他是什麽原因受傷的,既然傷在工地上,我們童氏就會承擔全部醫療費用”
那男人一雙眼睛滿含着激憤打量着她,似乎在掂量她的可信度,當他眼裏的戾氣漸褪,粗糙的大掌終于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細白的小手的同時,童一念暗暗松了口氣,周遭的人群似乎也漸漸安靜,有人擡了擔架過來,上面躺着的人腦部受傷,滿臉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