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盡走到門前,将門狠狠地一關。
船艙門外周淨扭頭看看被嚴少爺大力關上的門,示意侍衛們都退開,周淨自己也走得遠了些。
嚴冬盡轉身走到莫良緣的跟前,直接将莫良緣抱起,兩個人一起坐在了坐椅上。
雖然早就有了肌膚之親,這樣的坐姿也不是第一次了,可隻隔着一層木闆地坐在嚴冬盡的腿上,這還是讓莫良緣不自在,下意識地,莫良緣推了嚴冬盡一把,就想站起身來。
可嚴冬盡哪裏是莫良緣能推得動的?緊緊地抱着莫良緣,嚴小将軍低聲道:“我不想讓你去香州城。”
嚴冬盡自己都沒發覺,他說這話時,聲音是哽咽的。這兩天,他倍受煎熬,并不長的睡眠時間裏,他還做了噩夢,夢見莫良緣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可任他大喊大叫,任他拼命奔跑,莫良緣都沒有理睬他,他累癱在地,也始終沒能觸碰到莫良緣。等嚴冬盡從噩夢中驚醒,那種與莫良緣明明相隔咫尺,卻又相距天涯之遠的驚惶感,由夢中被嚴小将軍帶到了現實裏,這讓他如何心安?
嚴冬盡的哽咽,讓莫良緣安靜了下來。
“我,”嚴冬盡又說了一個我字後,突然就又住了嘴,隻是緊緊抱着莫良緣不放。
這是最好的安排,嚴冬盡明白,可他讓莫良緣去冒險,猶豫再三,他還是讓莫良緣去冒這個事關生死的險了。這與在日落城時還不一樣,那時他大哥是已經領兵去了南雁堡,他大哥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可如今呢?
不管是睿王登基爲帝,還是他帶着遼東軍争天下,這一場仗他嚴冬盡若是勝了,那錦繡前程,滔天的富貴就在眼前,他還能爲他們遼東大将軍府掙一個平亂世,救蒼生于水火的名聲。這樣的誘惑,他嚴冬盡拒絕不了,所以他在心裏抱着莫良緣會平安回到他身邊的念頭,他不去想,也不敢想莫良緣也有可能不會再回到他的身邊。
日落城他是被逼無奈,他可以将自己的痛苦與煎熬都推到莫桑青的身上去,如今船行江上,他也可以怪莫良緣,這是莫良緣自己要去做的,不是嗎?嚴冬盡将莫良緣抱在懷中,手臂的力道甚至讓莫良緣感到了疼痛。可我不也點頭了嗎?嚴冬盡在心裏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莫良緣逼不了他,這是他嚴冬盡的決定。
人總是在遇事之後,才能看到一個不自知的自己。嚴冬盡現在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了一些,他之前怪莫桑青無情,怪他大哥待世人太好,待家人卻不好,如今呢?嚴冬盡發現自己遠不如自家大哥,他大哥至少還胸懷天下,他呢?
平息戰火,救蒼生于水火,在他嚴冬盡眼裏,也不過是個好名聲罷了,說到底,天下蒼生與他何幹?他想要的是這好名聲給他帶來的好處,他想要之後他可以得到的權利,我真是一個卑鄙的小人,嚴冬盡給自己标了一個簽。
這樣的面目,和内心,嚴冬盡不怕讓旁人看見,可他怕讓他叔父,讓他大哥,讓莫良緣看見,這會讓他無地自容,讓他自慚形愧,他怕自己從此與這三人不再是家人,如果那樣,嚴冬盡自問,那他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義?
“你可以不去香州城嗎?”重複的問題問出後,嚴冬盡随即就又改口道:“良緣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的話,”嚴冬盡咬牙,“不然的話,我會去黃泉找你,我說到做到,你一定會在奈何橋頭看見我!”
這話說完,嚴冬盡就想,看我多卑鄙,我在用我的命來逼莫良緣呢,這樣的事我也幹出來了!
嚴冬盡的話把莫良緣吓住了,将眼睛瞪大了看嚴冬盡,莫良緣說:“冬盡你在說什麽?”
嚴冬盡沉默片刻,用一種比方才更惡狠狠的語氣說道:“我沒在跟你說笑,你若是出事,我,我是說你若死了,那我就追你去黃泉,你一定會在奈何橋頭看見我。呵,”嚴冬盡冷笑:“人想活不易,可死還不容易?于我,這隻是拿刀抹一下脖子的事。”
莫良緣呆呆地看着嚴冬盡,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做何反應。
人陷在局中,成爲局中人,就會自擾。嚴冬盡這時就是在自擾,身爲主帥,他做了最正确的決定,可将這身份轉成莫良緣的夫君,嚴冬盡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了,無論如何他都過不了這一關。
莫良緣不會讀心術,不可能知道嚴冬盡都自我折磨了些什麽,莫大小姐呆愣過後,一股怒火突然直撞了腦門。若說莫良緣前世最大的遺憾唯二,一是自己太蠢,連累父兄至死,二是與嚴冬盡同死于明月樓的大火中。重生一世,莫良緣求的這兩個遺憾不要再有,現在嚴冬盡又在跟她說什麽?要與她共赴黃泉?别說莫良緣不覺自己這一去有性命之憂,就算她真的出了意外,她也絕不想在奈何橋頭看見嚴冬盡。
從嚴冬盡的膝頭跳下,莫良緣怒目對着嚴冬盡,沉聲道:“你要将我爹和我大哥抛下?”
嚴冬盡毫不相讓,道:“大哥有大嫂照顧,叔父有大哥和大嫂照顧!”
“那這三軍你也不管了?”莫良緣大聲問。
“缺了我他們也能活,”嚴冬盡冷聲道。
“什麽?”莫良緣冷笑,“所以隻有我黃泉路會走得孤單,你要來陪我?”
又是死,又是黃泉,嚴冬盡騰得一下從坐椅上站起,道:“你别不信我的話,我說到做到!”
“我不要你陪!”
“不要我陪?那你要誰陪?”
兩個人怒目而視,都不退讓,僵持住了。
“你說啊,不要我陪,你要誰陪?!”幼稚不自知,嚴冬盡大聲逼問莫良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