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擡頭看天,嘴裏在吟唱着什麽,紀容也算精通夷語的人,這一回卻是聽不懂巫在唱些什麽了。
三日不見的蒼狼從人群後頭走過來,走到紀容的身旁,小聲道:“将軍要去驗玉夫人的真身嗎?”
紀容看一眼跪在前頭的阿格大汗,道:“這不犯忌諱?”
“已經安排了,”蒼狼說了一句。
這話就是忌諱還是犯的了,紀容掩面擋一下迎面吹來的風沙,不再多言,手按在刀柄上,跟着蒼狼走了。
王寝前有木台搭起的一個台子,不高,到人的腰部,莫良玉被四肢大開被縛在木台上。紀容走上前看一眼,人忙就後退了,蠻夷竟然未給莫良玉穿衣。
蒼狼站在稍後一點的地方,看見紀容上前後就往後退,心裏明日紀容在避諱什麽,便也不作聲。
紀容穩一下神,他在王庭多等了三天,就是爲了确認莫良玉的死,他不能不看清木台上那女人的長相啊。這麽想着,紀小将軍又上前一步,擡手撩開覆在莫良玉面上的亂發,盯着莫良玉的臉仔細看。
莫三小姐眼珠轉動了一下,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後,神智已經不清的人,再次将紀容認作了折烙。眼淚從眼中流出,莫良玉又一次掙紮起來,将縛着她四肢的牛筋繃緊,瞬間就在四肢上現了深深的勒痕。
确定面前的人是莫良玉後,紀容将手一松,任由亂發将莫良玉的臉再次遮住,自己往後退了幾步才重新站下來。
蒼狼走上前,道:“将軍還要看嗎?”
紀容揉一下眼睛,莫良玉的身上不見有什麽刑傷,但胸部往下塌陷,看着像是肋骨被抽去了一般。“葬禮什麽時候能結束?”紀容問蒼狼。
蒼狼擡頭往巫那邊頭看看,說:“還有一會兒。”
紀容搖一下頭,隻得等在一旁。
此時阿格大汗跟自己的親随道:“那個遼東軍的将官在幹什麽?”
親随也是義瑪部的人,擡看望紀容和蒼狼一眼,哄自家大汗道:“許是去确認一下那女人的身份。”
“這是我父汗的陵寝!”阿格大汗憤恨道:“怎麽可以讓一個遼東軍的人到這裏來?”
見阿格大汗要起身去找紀容理論的模樣,親随忙一把拉住了自家大汗,小聲道:“大汗,這是太後同意的。”
一聽太後,阿格大汗就氣勢全無了,雙膝跪地的新汗看着又矮了三分。
莫良玉在木台上掙紮幾下後,就又不動了,牛筋将她的四肢勒出了血,莫良玉受不住這個疼。
紀容由蒼狼陪着,在一旁等了約半個時辰,就見蠻夷們将鐵木塔生前養的鷹,都殺死在鐵木塔的大棺前。
眼見着四個巫往自己這裏走來了,蒼狼拉紀容後退。
四個巫,兩個分站在莫三小姐的頭腳處,還有兩個分站在莫三小姐身體的左右兩側。
紀容正疑惑着,殺一個動都動不了的女人,要用上四個巫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見四個巫同時拿了刻刀出來,嘴裏低聲吟唱着,拿莫良玉的身體當刻闆,就這麽雕刻了起來。
莫良玉身體劇烈顫抖,顯然是疼極,但無法逃開。
紀容倒抽一口氣,他真沒想過這麽折磨人的。
蒼狼則面無表情地站着,這種煉制兇鬼的刑罰他不是第一見了。
四個巫在木台前,往莫良玉身上刻咒紋,伺候過鐵木塔的侍衛,婢女,一幹人等,足有兩三百人,被兵卒驅趕着到了這位大汗的大要棺前,還沒等紀容反應過來,就有刀斧手下了手,将這些人的人頭一一斬下。
“這些人是要殉葬的,”蒼狼跟紀容說。
紀容扭頭看蒼狼,突然就道:“你們還有這種規矩?那太後若是有一天亡故,你不就得?”
蒼狼低聲道:“大汗恨我,若是有一天太後不在了,我怕是也要被制成守陵兇鬼的。”
紀容張一下嘴,想說話又覺得自己管不了這事,紀小将軍便又将嘴巴閉上了。
“我不是有意要害葉縱的,”蒼狼道。
紀容說:“這事你跟我說是沒用的啊,不過我家小姐既然作主放了你,那你與我們葉将軍的事,就算了了。”
“了不了,”蒼狼說:“還請将軍替我帶句話回去。”
紀容問:“什麽話?”
“我會向太後請求,請她讓我去鳴嘯關一趟的,”蒼狼道。
紀容點頭,“可以。”
“與太後聯手,不如與大汗聯手,”趁着這會兒就自己與紀容站在這處地方,蒼狼小聲跟紀容道。
紀容又看蒼狼一眼,并不接蒼狼的話。
“大汗恨太後,”蒼狼道:“他隻是膽小。”
“要如何讓你們的大汗不膽小呢?”紀容問。
“讓他嘗一嘗權利的滋味,”蒼狼道。
紀容爲人機敏,稍想一下就聽懂了蒼狼的話,這位這是在讓他們遼東大将軍府助阿格除掉哲布泰呢。
“這事将軍作不了主,”蒼狼又道。
“你不是要去鳴嘯關嗎?”紀容說:“那裏有可以作主的人。”
蒼狼看着木台,竟是又不說話了。
大棺前,要殉葬的人都被砍掉了腦袋,莫良玉這裏還沒有結束。因爲聽不見動靜,所以紀容也不知道莫良玉現在是不是還活着。
一直到天黑,空地上點了好些篝火,哲布泰在這時到了鐵木塔的陵寝前,跟着哲布泰過來的,是鐵木塔的大小夫人們。
巫們再次聚在一起跳起了巫舞。
哲布泰在鐵木塔的大棺前跪下,額頭觸地時,太後在心裏跟棺中的大汗道:“你不要怪我,我不過是想過下去。”
空地上這時狂風大作,從篝火裏卷起了火星無數,竟是一齊飛向哲布泰跪着的地方。
衆人被這一幕吓到,這情景他們可從來沒有看見過。
幾個侍衛趕上前,将火星擋住。哲布泰跪在地上沒動,鐵木塔活着的時候,她尚且不怕這個人,如今這個人死了,她就更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