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莫桑青卻還是平常的模樣,沒有壯懷激烈,也沒有豪言壯語,莫少将軍笑着跟自己的老師道:“待弟子得勝歸來,您要将你那壇埋在杏樹下的杏花酒拿出來,當作給弟子的慶功酒。”
“好啊,”孟老先生點一下頭。
“一言爲定,”莫桑青笑着給孟老先生行了一禮。
孟老先生慢慢地坐下,身子僵硬。
“阿墨已經出關,”要走時,莫桑青又想起件事來,小聲跟孟老先生道:“他也是挂念您的。”
一個弟子就要出關去,一個弟子已經身在關外,孟老先生雙手掩了面,道:“去吧,爲師等你們回來。”
“是,”應了一聲是後,莫桑青轉身離去。
莫少将軍走出茶樓,片刻之後,馬蹄聲在茶樓前響起,越行越遠。
茶樓裏傳出埙樂,音色樸拙,不知名的樂曲時而空靈柔潤,時而低沉哀傷,最後變爲激昂,如同軍中的号角之聲。
獨坐大堂之中的孟老先生突然之間就淚流了滿面,沖門外大聲道:“待你們凱旋歸來,爲師就将那杏花美酒拿出來,杏花美酒,待君凱旋!”
孟老先生那壇杏花酒,江南友人五十年前所贈,被孟老先生埋于書房庭院之中的百年杏樹之下,莫桑青一直想嘗一嘗這江南杏花酒的味道,隻可惜一直未能如願。到了今日,孟老先生不再珍惜美酒,老先生隻恨自己爲何不将那酒帶來,弟子想喝,就讓他喝就是,他怎麽就如此的吝啬?!
“好,”一聲好,遙遙地傳來,讓人聽着并不分明。
琴姨的埙樂聲中,孟老先生放聲大哭起來。學富五車又如何?著書無數又如何?被譽爲天下文膽又如何?百無一用是書生,到了生死關頭,他這個沒用的老頭子,隻能坐在滿是灰塵與蛛網的茶樓大堂裏,眼睜睜看着弟子離去,去赴死途。
“老夫甚至沒能讓他喝上一口茶,”孟老先生跟走到自己身旁的琴姨道:“老夫什麽也不能給他!”
琴姨的雙眼紅腫,低聲道:“未沈和阿墨會平安回來的。”
孟老先生一閉眼,一行濁淚又由眼中流出,會嗎?
邱嶽眼巴巴地守在家門前,遠遠地聽見了馬蹄聲,邱少将軍就抻頭去看,看見來人是莫桑青,邱少将軍忙就迎下了台階。
莫桑青下馬,看一眼邱嶽,拿手點點好友,說一句:“多事。”
邱嶽打量莫桑青一眼,問道:“孟老他?”
“我讓他盡快離開浮圖關,”莫桑青将馬缰繩交給跑到自己跟前的兵卒,一邊往台階上走,一邊跟邱嶽小聲道:“叫請衆将到正堂來,我們明日就出關。”
邱嶽的心涼了,孟其沰這個當老師的,也沒能勸住莫桑青。
“若是還有别的辦法,你當我願意這樣?”莫桑青扭頭看着邱嶽道:“怎麽?還未戰,你就先怕了?”
“誰他娘的怕了?”邱嶽悶聲道。
“那你就别胡思亂想,”莫桑青說:“我老師被你吓得不輕。”
自己那叫吓嗎?邱嶽氣結,悶頭跟着莫桑青走,快到正堂的時候,邱少将軍突然就小聲道:“行,我聽從你的命令,可複生呢?你就真放心他?你帶五千兵去南雁堡的事,傳到蠻夷軍中的時候,也就傳到複生那裏去了。少将軍,小的問您一句,複生會眼睜睜看着您去送死嗎?”
莫桑青沒說話。
“就算你們兩個說好了,他嚴複生答應你了,”邱嶽小聲道:“他除了幹殺鐵木塔的事,其他的事他一律不問,可他真能看着你去送死?”
親兵侍衛們遠遠地跟在兩位将軍的身後,走廊裏多日沒有打掃,地上扔着不少雜物,看着髒兮兮的。
月光斜照進走廊,照在莫桑青的身上,将這位少将軍周身籠罩了,讓這位在夏夜裏也顯得清冷。
“他若是不管你,”邱嶽跟在莫桑青的身後走着,道:“良緣會怎麽想?你就不怕這兩個人因爲這事,鬧到形同陌路的地步?”
莫桑青的腳步停了下來。
“你别瞪我,”沖回頭看自己的好友擺一下手,邱少将軍說:“道理是道理,感情歸感情,嚴複生沒做錯,可在良緣那裏,他這個沒錯的人會不會變成害死你的幫兇?他見死不救,所以你死了。”
夏夜的蟲鳴聲,讓莫桑青有些心煩意躁了。
“再說,我看複生不會放着你不管,”邱嶽說:“我服從命令,我不管你,我隻管去跟鐵木塔這個蠻夷頭子拼命,可你能保證嚴複生不繞道黃沙堡救你嗎?”
莫桑青轉身又往前走了。
“你不說話有什麽用?”邱嶽說:“未沈,你再想想吧。”
走過了回廊,看着不遠處的月門,莫桑青跟邱嶽道:“複生不會的。”
“你怎麽知道?”邱嶽問。
“他是我看着長大的,我當然知道,”莫少将軍說。
“怎麽?你看着長大的這個,原來是個小白眼兒狼?”邱嶽沒好氣地道。
莫桑青又扭頭看邱嶽了,這次莫少将軍顯得不悅了。
“行行行,”邱少将軍舉手投降道:“我說錯了,我是白眼兒狼。”
“你若是這樣,我就讓你留下來守浮圖關,”莫桑青小聲道。
“你别威脅我,”邱嶽說:“我們不如再把事情想遠點,這仗打完之後,你要複生怎麽面對軍中的人?”
一個不管兄長生死的小白眼兒狼,憑什麽服衆?
“那他自己想辦法,”莫桑青說:“我還能跟着他一輩子不成?”
“行,”邱嶽賭氣道:“你這麽想得開,那我還操心什麽?”
莫桑青笑了笑。
“狠心的家夥,”看見好友還能笑得出來,邱嶽道:“你讓複生和良緣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殺了鐵木塔又如何?複生就能開心了?他要覺得自己虧欠你,你還能活過來開導他嗎?”
莫桑青默不作聲地走進了月門。
“少将軍,”站立月門兩邊的侍衛給莫桑青行禮。
“免禮,”邱嶽沖要給自己行禮的侍衛一擺手,他現在不想受任何的禮,他現在想給莫桑青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