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胡今往顫聲跟二子道:“不要看。”
不要看,就看不到嗎了?
街上人踩人的慘狀,讓胡大老爺和胡四老爺面無人色,天丘城是胡氏老宅所在,城中大半百姓都是胡氏族人,現在死在他們面前的人,基本上都是他們的族人啊。
“走!”胡今往見二子不動,又厲聲喝了一聲。
蠻夷們騎馬連撞帶踩的,替胡今往一行人開出了一條道來,胡今往催馬也往前走,馬蹄不時就踩濺出人血,不多時,胡今往一行人的臉上、身上都濺上了血,明明隻是逃命,一行人卻弄得如同從千軍萬馬陣中沖殺出來的一般。
等一行人到了北城門下,這才發現北城門仍是緊閉着的。
“怎麽回事?”蠻夷頭領怒聲問胡今往:“我說街上怎麽擠了那麽多的人,原來是城門未開,胡家主,你是不想活了嗎?”
“上城樓,”胡今往命自己身後的幾個侍衛道:“去将城門打開!”
“隻會等死的廢物,”蠻夷頭領則對着擠在城門下的天丘人破口大罵,“你們隻會擠在裏拍城門,就不知道上城樓去将城門打開?廢物!”
往城樓去的路被屍體堆滿了,顯然一開始在沒有得到命令,自己也沒有生起逃跑的念頭之前,守北城的兵将們是恪盡了自己的職責,拼死護衛了城樓,力阻城中百姓私開城門。
看着幾個侍衛在屍體間龜速前行,頭領搖一下頭,命自己身邊的幾個部下道:“你們上去,幫那幾個廢物一把。”
“莫桑青帶人殺過來了!”街的那一頭,傳來了驚慌的叫喊聲。
胡今往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連人帶馬,被湧到面前的人群擠倒在地。
“老爺!”幾個貼身的侍衛驚呼着上前,想将胡今往扶起,可人群往前一沖,将幾個貼身侍衛瞬間就擠出去老遠。
“退後,讓他們退後!”胡四老爺大聲喊道。
蠻夷頭領肯本沒有多想,如果任由人群這樣湧過來,那他隻有被踩踏緻死。頭領揮刀就砍湧到自己馬前的人群,他這一動手,部下們也紛紛揮刀砍殺起來。
“蠻夷殺人了——”
驚呼慘叫聲又從城門前的人群裏傳出。
城門前的人們爲了躲避蠻夷的砍殺,紛紛想往後走,可他們的身後,大批逃難的人群持繼不斷地往城門湧來,這樣一來,街上刹時間就又多了無數被踩踏緻死的屍體。
“死了,死了這麽多的人,”胡大老爺突然從馬上跳下,推開護在自己身前的侍衛,往人群裏沖去,嘴裏高喊道:“逃啊,快點逃啊!”
“大哥!”胡四老爺急得大喊。
沒有侍衛、家丁去追胡大老爺,他們現在能保證自己不被人群踩死已是難得,哪兒還有力氣去管自家大老爺?
“他瘋了,”蠻夷頭領舔一下濺到嘴角上的人血,跟胡四老爺說了一句。
眼睜睜看着人死,看着無數隻腳将活人踩成屍體,再将屍體踩成一團團爛泥一般的血肉,最後這血肉混在一起,鋪滿了整條長街,胡大老爺的精神崩潰了。他是嫡長子,以後要繼承胡氏家業的人,自幼受過名師指點,也算飽讀了詩書,可書裏,老師們,包括他的父親都沒有教過他,要如何面對人間地獄。
胡大老爺很快被擠倒在地上,他想掙紮着爬起,可肚子被人重重地一腳踩過,胡大老爺便吐了出來。今日的晚餐一如既往的豐盛,隻是經胃液消化之後,這些美味佳肴已經看不出來原先的模樣了,胡大老爺能聞到自己的嘔吐物裏有酒的味道,之後,胡大老爺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誰也不曾想過,遼東胡氏的嫡長子,臨死前腦子裏想的竟是,我今晚上小酌了一杯。
胡四老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大哥被人踩踏緻死,隻眨眼的工夫屍體就不成了人形,胡四老爺慘叫了一聲,流下眼淚,卻也僅限于此,他什麽也做不了。
“城樓上是怎麽回事?城門怎麽還沒有開?”蠻夷頭領這時大聲沖城樓上喝問道,情急之下,他沒有再說中原話,而是說起了自己部落的方言。
一匹受驚的馬踩着屍體,撞開了人群,沖到了蠻夷頭領的跟前。
頭領眼急手快,一刀就斬向了馬頸。可讓沒成想,他這一刀沒能将馬頭斬去,而僅僅是将馬頸砍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
馬吃疼之後,瘋勁更甚,揚起前蹄,狠狠地踹了頭領的戰馬一角,之後不等兩隻前蹄完全落地,這馬就又往前沖。
頭領被這隻受驚的馬撞到了地上。
馬一頭撞上了緊閉着的城門,城門晃動一下,随即就又紋絲不動了,而馬剛将自己的腦袋撞破,哀鳴一聲後,這馬就倒在了城門下,身體掙紮兩下,最終死在了城門之下。
至于蠻夷頭領,他被自己的馬踩了數腳,喝令無效之後,隻得自己揮刀将戰馬的四肢盡數斬去,這才逃過了一次死劫。但等頭領勉強站起身後,他的部下們已經擋不住蜂擁而至的人群了。
兩軍陣前的拼殺也兇險,也是站在生死關頭,可兩軍陣前的拼殺不會像現在這樣,人與人貼在一起,不斷地受着了擠壓,如同冥冥之前,有一雙手将整條街的人捏泥丸一般地,捏合在了一起,人在這一刻隻是泥土。蠻夷們殺了很多人,但這也隻是爲了他們赢得了短暫的時間,随着城門的遲遲不開,他們用殺人換來的時間耗盡了。
頭領被擠到了地上,起先他還有力氣推開踩上他身體的人,但很快頭領就沒有了力氣,最後蠻夷的這位部落頭領,死在了天丘城的北城門下。
殺死了蠻夷頭領的天丘人,很快也被後面的人擠壓着,倒在地上,受了踩踏,最後也死在了城門下。
“開城門,快點開城門啊!”人群中有人大喊。
城門這是成了隔開生與死的門,可這道已經半截血紅的城門就是遲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