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青與折家父子這會兒已經說完了話,莫少将軍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跟折大将軍說:“大将軍嘗嘗這茶水吧,這是帝宮的禦茶,尋常喝不到的。”
折大将軍撇一下嘴,道:“老子不喝茶。”
莫桑青就笑了起來,道:“我也不怎麽喜歡。”
“你這是要跟我拉家常了?”折大将軍道:“朝廷不是沒答應放權嗎?你不操心這事兒?”
莫桑青說:“我在等朝廷提條件。”
折大将軍看看莫桑青,又看看沒骨頭似的倚着坐椅扶手坐着的兒子,折大将軍突然就來氣,将身旁的細木小幾一拍,怒道:“和着這事就老子一個人上趕着操心?”
折大公子打着呵欠說了句:“父親喝點茶水吧。”
折大将軍想将茶杯扔兒子腦袋上去,這怎麽就不着急呢?
“不放權,我們就不出兵,”折大公子滿不在乎地道:“大不了一塊兒死啊,我們武人的命不值錢,那些大儒,清流們的命可精貴着呢。”
“屁話,”折大将軍道:“老子的命也精貴。”
“是,”折大公子笑了笑,“誰也沒父親精貴。”
跟兒子說話受氣,折大将軍又看向了莫桑青,發現這位正捧着茶杯看杯中的茶水,目光很專注,折大将軍忍不住道:“這茶水有什麽好看的?你在研究茶道嗎?”
“這是今年的新茶,”莫桑青道。
折大将軍瞪大了眼睛,這位還真在研究茶水?!
“折伯父,我還有事要辦,先失陪了,”莫桑青将茶水往細木小幾上一放,起身就要走。
剛還在說茶,下一句這位就要走,這讓折大将軍反應不及。
折大公子倒是沒什麽表示,隻又打了一個呵欠。
莫桑青正要走,一個遼東大将軍府的侍衛跑了來,進了小花廳就跟莫桑青禀道:“少将軍,睿王爺來了,在正殿與小姐說話。”
折大公子坐直了身體。
莫桑青問道:“嚴少爺人呢?”
“小姐讓嚴少爺去看雲将軍了,”侍衛說:“讓嚴少爺過一會兒再去正殿。”
這就是莫良緣要先與睿王談談,再大家坐下來一起談話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莫桑青跟侍衛道:“你去正殿吧。”
不等侍衛走,折大将軍就開口道:“我們父子要過去的吧?”這事總也繞不開他們父子的吧?
“一會兒我讓人來請伯父和大公子過去,”莫桑青轉身看着折大将軍道:“我想護國公他們一會兒也會過來的。”
折大将軍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說,吵從議政樓要吵到長樂宮來了?
折大公子則在想,莫良緣與睿王能談什麽?
此時的長樂宮正殿裏,莫良緣沖睿王搖了搖頭,低聲道:“我知道王爺如今左右爲難,這若是我大哥帶兵,糧草軍需之事,我絕不會讓王爺爲難,可這事關折家啊。”
睿王沉默不語。
“我哥在議政樓被罵的事,我聽說了,”莫良緣又道:“這事不意外,文貴武賤,這也不是本朝才有的事。”
正殿的左窗外,李祉帶着五皇子李袗蹲在地上,兩個小孩都屏住了呼吸,豎着耳朵聽殿裏的說話聲。
“太後娘娘好像在哭哦,”李袗聽了一會兒,小聲跟李祉道:“三哥怎麽一直都不說話?”
李祉不耐煩地沖李袗一甩手,說:“你别說話了,你會害朕被發現的!”
李袗噘一噘嘴,手把嘴巴一捂,不說話了。
不遠處的花台後面,兩個遼東大将軍府的侍衛,不錯眼地盯着蹲窗下的小皇帝和小皇子,生怕自己一個沒看住,讓二位受了傷。
自以爲瞞過了所有的人李祉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侍衛看護着,小皇帝極認真的聽着正殿裏的對話,臉上的神情,就一個小孩兒而言,顯得太過于陰沉。
正殿裏,莫良緣輕拍一下坐榻的扶手,道:“有些事其實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朝廷諸公能在京城裏安享太平,天下間的讀書人對安心寫錦繡文章,這難道不是武人拼了性命,守土衛疆,守出來的?是,人各有命,披了戰甲,拿了刀槍,你就得保國衛國,否則王朝要你何用?可你寫文章,我衛疆土,這裏面怎麽分能出了一個貴賤來的?”
睿王開口要說話,見莫良緣沖自己擺一下手,睿王隻得又将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聽莫良緣往下說。
“我出身将門,”莫良緣看着睿王道:“我父親和大哥其實也是讀書的,我大哥的老師是孟公淇石。”
睿王點頭道:“我知道,孟老先生是北地的大儒,著書無數,卻隻收了兩個弟子。”
“可在議政樓裏,那些人是怎麽辱罵我大哥的?”莫良緣的臉上看不出憤怒之情,隻有一種深到絕望的悲哀,“隻因爲我大哥是領兵的人,所以就活該被他們罵嗎?”
睿王想勸慰莫良緣,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勸慰。
“艾久,王爺見過的吧?”莫良緣又道。
睿王說:“我見過,他是你大哥身邊的侍衛長。”
“我大哥身邊的侍衛換過七回了,”莫良緣說道:“在艾久之前,有九個人當過我大哥的侍衛長。”
睿王道:“他們被你大哥安排進軍中了?”當軍中搏一個更大的前途,也是一種獎賞不是?
莫良緣搖頭,“他們都死了,死在沙場上。”
睿王愣住了。
“艾久的嗓子不是天生這樣的,”莫良緣苦笑道:“他的嗓子是被煙熏壞的,身上還有大塊的傷疤,是被火燒的。王爺,艾久這樣的,在議政樓諸公的眼裏是什麽樣的人呢?”
睿王張了張嘴,沒說話。
莫良緣卻一下子站起了身,傷口被扯得劇疼,但莫良緣的神情是一點也看不出她在忍受疼痛,“在他們的眼裏,艾久是武夫,是丘八!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艾久在他們眼裏,還不如書中的一點墨迹!”
“太,太後娘娘?”莫良緣突如其來的激動,讓睿王吃了一驚,除了在城外廢廟的那一次,這還是他第二次看到情緒激動的莫良緣。
“艾久殺來犯的蠻夷,他用命在守國土,”莫良緣看着睿王道:“結果呢?受他庇護,安享太平的那幫人又是怎麽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