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對自己沒情義?莫姑太太看着莫良緣,這是莫潇的親孫女兒,不也送進宮來當了寡婦?
“你其實死在護國公府的大門前的,”莫良緣說:“這樣一來,你以死謝罪,護國公再動傅家,那他就得擔上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護國公那麽愛惜名聲的一個人,怎麽能讓這種事發生?”
兄長讓自己去死,這會兒侄孫女兒也要自己去死,莫姑太太突然就情緒失控了,“他将你送入宮,他的名聲就能好了?他做事兒時,他怎麽不愛惜自己的名聲了?!”莫姑太太沖莫良緣喊了起來。
“聖上重病,但凡有半點的可能,身爲臣子哪怕赴湯蹈火也得去做,”莫良緣說:“送我入宮,雖然沒能讓聖上延壽,但護國公的臣子忠心盡到了,唯一可惜的沒能敵過天命罷了。”
莫姑太太張口結舌了。
“護國公有本事誅了傅家滿門,我可沒有這個本事,”莫良緣跟莫姑太太道:“所以,我覺着你拿名聲這東西來要挾我沒用,你得去找護國公。”
莫姑太太說:“我一頭撞死在國公府的門前?”
“也不用撞死,撞個頭破血流就夠了,”莫良緣說:“請罪的原因麽,你氣病了老太君。”
出嫁女回娘家,然後氣病了母親?那自己會落下一個名聲?莫姑太太眼睛都紅了。
“死都不怕,你還怕壞了名聲?”莫良緣看着莫姑太太笑了起來。
莫姑太太呆坐了片刻,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歸府之後,如果你還有力氣傳話,跟傅庸說,讓他來帝宮見我,”莫良緣道:“或者在決定來見我之前,他可以再去護國公府跪地磕頭地求求看。”
“我,我要見傅妃娘娘。”
“你還要見她?”莫良緣說話的聲音突然就變冷了,“傅氏,老太君生你養你,你就是這麽報答她的?你要覺着你生是傅家的人,死是傅家的鬼了,你又三天兩頭的往護國公府跑什麽?”
莫姑太太被莫良緣說得擡不起頭來,撲通一聲跪在莫良緣的面前,想開口傅美景求情,又開不了口。
莫良緣又開始低頭打絡子了,嘴裏跟莫姑太太道:“你去護國公府吧。”
莫姑太太失魂落魄地起身往宮室外走。
“護國公再讓你做什麽,說什麽,你在照做之前,先想一想,是誰有本事誅殺你傅家滿門,”莫良緣低聲道:“讓你去了國公府帶出秀雲的家人,傅庸和傅美景也是在利用你,你偶爾也爲自己想想吧。”
“這不是,這與傅妃娘娘無關,”莫姑太太還是固執地要爲傅美景說話。
“不爲了傅美景,傅庸是突然間壞了腦袋,要賭上全族人的性命,跟護國公拼上一回?”莫良緣好笑道:“再犟的人,見了棺材也知道掉眼淚了,你這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
莫姑太太腳步踉跄往外跑了。
“對了,一定有護國公的人在盯着你,你方才沒死在宮門前,莫潇一定會防着你再回國公府去尋死的,”莫良緣又道:“你小心一些,不然我怕你死在路上。”
莫姑太太這一回直接一個跟頭摔在了地上。
“送傅夫人出宮去,”莫良緣沖門外道。
候在門外的桂嬷嬷應了一聲是,沖半死了不一般的莫姑太太道:“傅夫人,請吧。”
門外的腳步聲聽不見了,莫良緣打着絡子的手一顫,想回遼東,想作陪嚴冬盡的白首的人,她就得讓莫潇死,讓莫家這個百年的世家豪門就此沒落,将莫潇那龐大的黨羽灰飛煙滅,這樣父兄,她和嚴冬盡才能活,才能不重走前世裏的那條不歸路。
至于誰當皇帝,不管是李祉,還是睿王,手握重兵坐鎮一方的大将都會受猜忌。但沒有了護國公府這個以血脈親情爲名的枷鎖,她的父兄這輩子就不用被人利用,可以不聽調,不聽宣,此生不入京城半步。四方諸候,封疆大吏坐大,這已是天下大勢,李祉也好,睿也好,憑什麽調兵平了四方諸候,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們?
也許睿王成皇後,他們這坐鎮遼東的一家人還能與睿王交好。
莫良緣将隻打了一小半的絡子握在了手裏,在想睿王之前,她得先讓莫潇走上黃泉路才行。
有血沾在了深藍的絲線上,絲線洇濕了一片,卻因爲顔色深而看不出血色來。
莫姑太太走到帝宮門前,突然跪下,沖着傅美景長秀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宮嬷嬷們要攔,被桂嬷嬷搖頭止住了,想磕就磕吧,桂嬷嬷看着莫姑太太,莫家的嫡女,傅家的當家太太,傅妃娘娘的嫡親祖母,這位從小到大就是高人一等的身份,卻沒想到隻是個蠢婦。
“去護國公府,”站在馬車旁,出了宮的莫姑太太吩咐馬夫道。
傅家的下人都苦臉,還得再回護國公府?
有丫鬟上前要扶莫姑太太上車。
“另有馬車送我過去,”莫姑太太避開了丫鬟伸過來的手,道:“你們先去,你坐進車裏吧,這天兒太冷了。”
傅家的下人們也不敢問一句爲什麽,馬夫趕着車,丫鬟坐在車裏,家仆們跟着,一行人先走了。
莫姑太太一直等這一行走得沒影了,才一個人慢慢地往前走去。
養尊處優的貴婦人,走短路還行,可是這路一走長了,莫姑太太的雙腳生疼,如同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三更的打更聲遠遠地傳入耳中,莫姑太太看一眼空無一人的街道,緊緊披風的衣帶,很失儀态地抱着膀子往前走,深夜寒冬的街頭實在是太冷了。
極有規律的打更聲突然停了。
莫姑太太也如受了驚一般,停住了腳步。
“死,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
更夫的驚呼聲從遠處傳來,讓莫姑太太全身的血液瞬間就凍住了。
街中央,十來具屍體倒在地上,連拉車的馬都沒能幸免于難,人血和馬血混在一起流了一地,更夫跌坐在地上,打更的木梆被扔得老遠,在了更夫瘋了一般的大叫聲中,已經入睡的一條街被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