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淨扔了手裏的碗,往帳篷跑去。
正說着話的莫良玉語音一頓,目不轉睛地看着不透光的帳篷。
“走吧,”莫字青催道。
“嚴冬盡會死嗎?”莫良玉突然問。
“什麽?”莫字青道:“你操心嚴冬盡做什麽?”
莫良玉正要說話,帳篷的門簾一掀,嚴冬盡從帳中踉跄着走了出來,莫良玉就這麽微張着嘴看嚴冬盡。
周淨從帳篷裏追來,跑到嚴冬盡的身前,張開雙臂攔着嚴冬盡,說:“嚴少爺,小姐已經走了好半天了,你這會兒就是要追也追不上了。”
生怕嚴冬盡要騎馬去追莫良緣,有侍衛把褐途的缰繩牽在了自己的手裏。
出了帳篷,看四周沒有莫良緣的人影,嚴冬盡這心就空了,這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也聽不見周淨說話,隻茫然四顧,雪花落在身上,嚴冬盡的衣衫很快就又濕了一片。
嚴冬盡的失魂落魄讓周淨不忍心看,挪開了視線,周淨求嚴冬盡道:“嚴少爺你别這樣,辦法總會有的,咱人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不是?”
嚴冬盡說:“能有什麽辦法?”
周淨啞然,他要是有辦法,他能眼看着自家小姐回頭往牢籠裏鑽?
嚴冬盡又往前走了幾步,因爲渾身無力,這幾步走得跌跌撞撞,要不是周淨伸手扶了,嚴冬盡就能摔到雪地上去。
“嚴少爺,”周淨知道嚴冬盡這是被發生的事魇着了,他們兄弟心裏都難受的要命,更何況嚴冬盡呢?周淨扶着嚴冬盡站在雪地中,小聲道:“小姐臨走的時候說過,嚴少爺你答應過她要活着的,這話你得做到啊。”
嚴冬盡面頰一顫。
眼見着嚴冬盡要控制不住情緒,周淨忙又道:“嚴少爺,小姐說了,你活着她就能活,嚴少爺你不能辜負了小姐的一片心啊。”
這話嚴冬盡記得,他還記得莫良緣哭,記得莫良緣要跟他一起死在刀下的,面無表情地站着,嚴冬盡的目光由茫然變得冰冷。
周淨就覺得他要死了,不用來個什麽人殺他,他自個兒就要把自個兒逼死了,他這會兒甯願跑去京城找莫潇那老東西拼命,他也不想站在這裏苦口婆心地勸人,他就不會這個!沙場搏命的人,嘴巴除了罵陣,喊殺,沒别的用處。
“是我沒用,”沉默良久之後,嚴冬盡說了一句。
周淨說:“這事又不是嚴少爺你的錯。”
嚴冬盡推開了周淨,轉身要往帳篷裏去,卻一眼看見了被火燒成廢墟的神廟,廟被燒沒了,神像卻還在,隻是被火燒成了黑色。
周淨見嚴冬盡盯着神像看,便也打量了神像一眼,說:“這是個什麽神?”
烏黑的神像立在一片廢墟之中,右手執劍,左手提一根絹索,面目兇惡,嚴冬盡搖頭,他不信佛。
“那是不動明王,”莫良玉的樹林中小聲說道。
“走吧,”莫字青終于失了耐性,伸手拉了莫良玉一下。
莫良玉站着沒動,莫字青再要開口催促妹妹離開,卻看見嚴冬盡轉身看向了他們這裏。篝火照耀之下,嚴冬盡的臉半明半暗,目光陰森,莫字青沒敢出聲,身子也僵住了。别看這個人現在中着毒,在莫良緣面前要殺要活的模樣,可這人方才也沒少殺人,若是被這人抓住了,莫字青吓得冷汗都流了出來。
莫良玉也沒敢動彈,這會兒的嚴冬盡看着很吓人。
嚴冬盡轉身進了帳篷,心口在絞痛之中,嚴冬盡将嘴唇咬出了血,卻硬是沒再出聲。躺在了被褥中,嚴冬盡也是全身發冷,不出事他還不知道自己竟是這樣的無能,在京師城,他真的是什麽也做不了?
爲什麽?
嚴冬盡咬着嘴唇問自己,他隻求一個長相守,他想要的不多,卻爲何會這麽的難?
“把屍體都埋了,”周淨在帳篷外面喊。
莫字青拉着莫良玉了輕手輕腳地走了,這是莫大公子第一次看見殺人,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屍體,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撐得住,再看跟在他身旁的妹妹,他也沒想到莫良玉竟也能撐得住,沒哭,沒叫,冷靜得如同見慣了這等事。
“我不能回去,”坐上了停在林深處的馬車裏後,莫良玉跟莫字青道:“大哥速回京城,将莫良緣和睿王勾結的事告訴祖父。”
馬夫和跟着過來的,伺候莫良玉的丫鬟這會兒都吓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地聽着莫良玉和莫字青說話。
莫良玉是奉命出城的,護國公不下令,自家妹妹就不能回京,莫字青看了看莫良玉,道:“你自己小心,待在進香庵不要再外出了。”
“是,我聽大哥的話,”莫良玉應聲道。
莫字青騎馬走了。
“小姐?”小丫鬟見大少爺走了,莫良玉坐在車裏遲遲不出聲,便喊了莫良玉一聲。
莫良玉端坐在車裏,手裏揪着絹帕,這個時候她去見嚴冬盡,會被嚴冬盡殺死吧?莫良玉松開了手,絹帕掉在她的腳下,“回進香庵,”莫良玉道。
馬夫如得了赦令一般,忙招呼小丫鬟上車,自己揮鞭趕車,将馬車趕得飛快。
“嚴少爺,喝點熱水,”周淨端了熱水進帳,蹲在了嚴冬盡的身旁,小聲道:“你身子不好,我就讓大小子他們熬了點粥,一會兒好了,我再給嚴少爺你端過來。”
嚴冬盡沒拒絕,就着周淨的手喝了水,躺下後又閉上了雙眼。
周淨看一眼嚴冬盡還挂着血的嘴唇,沒敢再說什麽,搖搖頭出帳去了。
“嚴少爺怎麽樣了?”帳外有侍衛小聲問周淨。
周淨坐在篝火旁邊哀聲歎氣,“能怎麽辦?先等解藥,先想辦法活命吧。”
“一點動靜沒有,我心慌啊,”又一個侍衛擔心道:“是不是派個人守着嚴少爺?”
“這個時候讓嚴少爺一個人待着吧,”周淨搖頭道:“除了小姐,嚴少爺這會兒能願意看見誰?莫潇這老東西,老子遲早一天宰了他。”
“這裏是京城,不是咱們遼東呢,”有侍衛恨道:“這要是在遼東,那老東西敢這麽害咱們小姐和嚴少爺?”
是啊,嚴冬盡躺在帳中想,這裏不是遼東,這裏是京城,他手裏的權勢在京城這裏不管用,說到底,他的無能,是因爲他無權無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