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擡會在私營經濟活躍的溫市地區蔓延，利息不斷擡高，會額不斷擡大，從萬元會擡到十萬會、五十萬會、百萬會。會員拉會員賺利差，發展下線，不斷蔓延。
在一斤豬肉幾毛錢，萬元戶都還是稀有動物的八十年代，一個叫李啓鋒的木匠，最早搞擡會，竟然招了一萬多會員，會費高達一億兩千萬，年收入一千九百萬。還有一個叫鄭樂芬的半文盲家庭婦女，居然也收了會費六千多萬，大捆的鈔票往籮筐裏裝。
樂縣全縣大小擡會一千三百四十二個，有些村幾乎家家入會，二十多萬會員遍及各縣區甚至遠到蒙新地區。
當時最大面額的鈔票還是十塊錢，收會費直接拿秤稱，總金融高達二十二億元。
最瘋狂的階段，擡會年化利率普遍接近百分之一千。
做什麽生意能有那麽高的回報呢？
顯然絕大多數都在空轉。
按照國際行話，這套路叫做龐氏騙局。
本土化的叫法便是叫擡會。
而騙局，注定無法長長久久，利息越高，暴雷的速度也就越快。
因此一九八六年春節一過，大家趕着用錢，擡會資金鏈就出了問題，人人惶恐不安。進入下半年，暴力催債事件瀕臨失控，學生都不敢出門上課，害怕被直接綁走。有人送禮走後門，隻爲關進牢房避一避風頭，而大多數人隻能等待風暴的降臨。
秋天，事态終于爆發。
八萬個家庭破産，學校停課，工廠停産，商店關門……社會秩序瀕臨崩潰。
整個擡會之亂的後續處理直到一九九二年才基本完成。
伴随着陸逸明娓娓道來的各種描述，李全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象着牙簽插進指甲和肉之間……他就感覺到不寒而栗。
“行了行了，你不要說了，再說我今天飯都吃不下了，太可怕了……”
陸逸明目光堅定地說道：“自覺抵制高利誘惑，相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非親非故給你送好處，必然是因爲能從你身上拿走更大的好處。你現在衣食無憂，我不要求你做出什麽成績，切忌就是一個貪字。隻要你不去貪小便宜，我能讓你跟着我吃香喝辣榮華富貴。但是你要是起了貪念……”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了。太可怕了，我還是安安心心住我的别墅，坐我的豪車吧。話說你給我分配的那個保镖兼司機真牛逼。”
李全旺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他完全想象不到，就在幾年之前，居然還會有那種人間煉獄一般的事情發生。
他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普通人，是一個膽小怕事得過且過的學渣，跟着陸逸明混成了百萬富翁，其實對外界依舊一無所知。被陸逸明這麽一吓唬，直接膽都快吓沒了。
陸逸明眼看着李全旺被他吓得不輕，當即微微一笑，對李全旺說道：“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去網吧了，等會兒中午放了學去網吧看看去。”
“好啊。”
中午放學，兩人來到一号門店。這裏早已經沒有了之前門庭若市的壯觀景象，機子都已經坐不滿了。
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紀初，是網吧爆發的高峰期，這十幾年裏面開網吧，基本上隻要自己不作死，賺錢是闆上釘釘的事情。短短幾年的時間，網吧這個行業也不知道早就了多少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但是這一波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同心網吧這才開了半年的時間，情況就已經大不如前了。這還是同心網吧這種擁有上百台機子的連鎖網吧，情況都這樣了，那種窩在犄角旮旯裏的小網吧就可想而知了。
這一波網吧潮，賺錢基本上以天爲單位，價格從年初的一二十塊錢一個小時，驟降到後面的五六塊。這是電腦硬件降價和網絡普及的功勞。等到二零零二年零三年，網費基本上能降到五毛錢一個小時。
不過，伴随着網吧大量消亡，高端的網咖又有過一陣子的輝煌，重新沖上二十塊錢一個小時還人滿爲患的場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李全旺來到門店，看到網吧裏都坐不滿人了，頓時非常心痛。
畢竟，他可是占着網吧百分之十股份的，來上網的人少了，分到他手裏面的錢自然也就少了。
兩人在網吧裏面轉了一圈，陸逸明發現有幾台電腦壞掉了，隻好讓員工把電腦拆下來，他來修理。
而李全旺則是優哉遊哉地從冰櫃裏面拿出一瓶雪碧，一邊透心涼心飛揚一邊在旁邊指指點點。
就在這個時候，顧止若跟林瑜貞兩個人走進了網吧。
雖然陸逸明之前那一台電腦現在還放在朱漢文的家裏面，林瑜貞随時可以使用，但是林瑜貞實在是被上一次的網絡費用給搞出心理陰影了，再加上現在網吧上網費用降低了不少，因此她現在有上網需求的時候，都會來網吧。
李全旺看到顧止若，頓時顧不得跟陸逸明指點江山，興沖沖地跑到兩人面前，對顧止若說：“顧止若，你來上網啊？你想坐哪裏？我幫你開機。”
看到李全旺如此舔狗，陸逸明無奈搖頭。
“見色忘友啊。”
電腦很快修好，陸逸明去洗手間洗了個手，然後從冰箱裏面拿了一瓶冰可樂，坐在櫃台開始檢查起了網吧運行情況。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直接來到櫃台，一拍桌子，問道：“你們李總呢？”
陸逸明愕然：“哪個李總？”
“李全旺啊，你們同心網吧還有幾個李總啊？”
找李全旺？
陸逸明想起今天早上李全旺跟他說的擡會的事情，不由得多留了一個心眼，問道：“你找他幹什麽？”
那女人不爽地看着陸逸明，拍着桌子大叫起來：“你個臭打工的怎麽那麽多屁話？我是來找你們李總的，我是他的四舅媽，再不去把人給我叫來，信不信我讓他炒你尤魚？”
陸逸明這才想起來，難怪這人看着眼熟，這不就是上次李全旺家别墅進火的時候跑去借錢的田佳虹嗎？
“好家夥，讓旺仔炒我的尤魚？你給他三個膽子試試？你現在來找李全旺，是因爲錢的事情吧？”
田佳虹微微一愣，表情狐疑地看着陸逸明：“你怎麽知道？”
距離上次别墅進火，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了，再加上當時田佳虹一心隻想從李全旺手裏面拿錢，即便是跟陸逸明有過言語上的交流，也早已經把陸逸明這人給忘了。
陸逸明并沒有打算回答田佳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說道：“你如果是來找旺仔說錢的事情的話，那就可以走了，他是不會出一分錢的。小金，把這個人趕出去。”
“好的老闆。”
見陸逸明要趕人，田佳虹頓時就不幹了，大喊大叫道：“李全旺，你給我出來……”
李全旺在網吧另一頭幫顧止若開機子，順便把顧止若旁邊的機子也打開了，打算陪着顧止若玩一玩，突然聽到田佳虹的聲音，他頓時一個激靈，跑過來郁悶地問道：“幹嘛啊？”
田佳虹指着陸逸明，忿忿不平地對李全旺說道：“我到這裏來找你，這臭打工的不但不好茶好水伺候，還要把我趕出去，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你把這人給我開除了，我現在看着他就來氣！”
李全旺一臉懵逼地看向陸逸明。
陸逸明朝李全旺聳了聳肩。
李全旺哭笑不得地說道：“他可不是什麽臭打工的，他是同心網吧的創始人和大股東，比我牛逼多了，隻有他開除我的份。行了舅媽，你來找我，還是讓我投資的事情對吧？同心網吧現在正在擴張，我的錢已經全部投進去了，現在手裏面一分錢都沒有，沒辦法再投了。”
田佳虹看了陸逸明一眼，确實感覺這家夥好像在哪裏見過，不過這半年來她爲了網吧忙得心力交瘁，實在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陸逸明了，隻能不去管他。
“旺仔，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要的又不多，隻要隻要一百萬，這錢存進互助會，一年就有百分之六十的利息，什麽生意能比這個還賺錢？”
陸逸明卻是站在一旁冷笑說道：“省省吧，一年百分之六十的利息？湖弄鬼呢？當我們是傻子，沒見識過龐氏騙局嗎？”
田佳虹大怒：“什麽龐氏騙局李氏騙局的，我們這可是正經的商業集資，你個小屁孩不懂就不要亂說話，否則這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好家夥，搞非法集資的讓别人不要亂說，還負法律責任？
到底誰應該負法律責任啊？
陸逸明看着情緒有些歇斯底裏的田佳虹，總算明白什麽叫無知者無畏了。
李全旺早就已經被陸逸明的一通勸告給吓破了膽，面對田佳虹自然死不松口，不管田佳虹怎麽說，他就是說錢已經拿去投資了，沒錢。
田佳虹口水都說幹了，實在是沒什麽詞了，見李全旺就跟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雖然心有不甘，但她也隻能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田佳虹走的時候，顧止若跟林瑜貞都已經上網結束了，兩人來到前台，林瑜貞好奇地問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啊？一會兒又是舅媽一會兒又是投資的，這也太熱鬧了。”
李全旺歎氣，他本來還不想家醜外揚的，結果偏偏田佳虹在那大吼大叫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讓他十分無奈。
陸逸明對兩人說：“剛剛那是旺仔的舅媽，想讓旺仔把血汗錢拿出去投資。實際上就是非法集資。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估計旺仔都要被人騙了。對了，你們兩個也是，警惕高利誘惑，不要随便相信什麽投資。”
他把擡會的曆史給兩人說了一遍。
顧止若忿忿不平地說道：“這什麽人啊，連外甥的錢都騙，這也太無恥了吧！”
林瑜貞好奇地問道：“這種擡會給的利息那麽高，他們靠什麽來賺錢的啊？”
陸逸明說：“他們根本就沒想着賺錢。你們盯着他的利息，他們盯着的可是你的本金。”
顧止若撇了撇嘴，不以爲然地說道：“這麽愚蠢的東西，腦子正常的人應該都不會上當吧？”
陸逸明說：“你不貪心，自然不會被騙，可要是貪心，那就必然會掉進坑裏。前期爲了吸引更多的人入會，擡會的會主一般都會表現得非常大方，給出高額的利息回報。等到你信以爲真，往裏面投錢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落入陷阱之中了。”
這其實就是龐氏騙局的基本套路，用來支付利息的錢，其實就是被騙者自己的本金，隻要後續加入的人足夠多，那麽擡會的資金池就會繼續擴大，有足夠多的錢來支付利息。
但任何騙局，都會有一個極限。而一旦騙局維持不下去了，立刻就會雪崩，到時候所有人的錢，可就都拿不回來了。
陸逸明給兩人說了一番這其中的運作原理，頓時把兩人給吓得不輕。
非法集資在整個九十年代，那真是多如牛毛遍地開花。
比如陸逸明之前搞的充值獎勵返還的那一波騷操作，若是放到十幾年後，妥妥的要被請進去吃牢飯。
可現在就是可以幹，隻要最後能把錢還上，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找他麻煩。
但更多的民間集資套路，那操作可比他騷多了，而且根本不是遊走在法律的邊緣，而是壓根就在踐踏法律。
比如二零零二年左右的“蟻力神”桉，蟻力神集團就用所謂的螞蟻養殖套路，坑慘了一百二十萬農民，涉桉金額超過兩百億，還請來了趙黑土進行宣傳。
而在東南沿海一帶，因爲商業發達，民間資本更是活躍。類似潮汕資金互助會這樣的私人組織簡直可以說是多如牛毛。
不過，不管換多少個花樣，内核其實還是當初擡會的那一套資金運作模式。
林瑜貞問道：“你這把事情說得這麽可怕，難不成大家都是騙子？就沒有一個是靠譜的？”
陸逸明說：“當然有。我開的未來基金就是，年利百分之十，保本付息，你要不要投一點？十萬起投，買到就賺到。”
“……”
“我看你就像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