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曦這才注意到, 原來王小森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除了韓卓,還有自己的助理——她正抱着一摞文件僵硬地站在原地, 看起來也被吓得不輕。
“白總,您沒事吧?”助理提心吊膽地開口, 她其實并不是很明白當前的狀況, 原本隻是想請韓先生幫忙找人, 卻沒想到他居然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搞得自己也跟着一起緊張起來,還以爲大樓裏發生了綁架案。
“沒事,告訴客戶, 我馬上就過去。”白曦道,“十分鍾。”
助理點點頭, 轉身匆匆跑向會議室。韓卓拍了拍王小森的肩膀, 示意他也先回去。
等走廊還剩兩個人的時候, 韓卓從褲兜裏掏出一塊幹燥柔軟的手帕,幫他把臉上冰冷的雨絲擦幹:“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白曦道,“謝謝。”他聲音很低, 情緒也很恍惚, 像是還沒有完全從噩夢中醒來。
“不打算告訴我嗎?”韓卓耐心地問, “剛剛發生的事情。”
白曦卻搖頭:“我得去開會了。”
韓卓雙手扶住他的肩膀:“你現在的狀态——”
“我沒事。”白曦打斷他, 又勉強笑了笑,“對不起,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可你剛剛還說十分鍾後要開會。”韓卓提醒。
……
白曦沒有再說話,事實上此時此刻在他的腦海裏,至少也塞了十幾台攪拌機,它們魯莽地橫沖直撞着,把所有邏輯和思維都狠狠碾成粉末。
世界開始變得不可思議起來,現實也被夢境吞噬,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隻是恍恍惚惚聽到韓卓在打電話,讓助理取消了今天的會議。
銀色跑車穿過市區,卻沒有回别墅,而是拐彎上了星海路。
到家以後,韓卓打開公寓裏所有的開關,讓暖黃色的光芒填滿整個房間,又沖了杯熱乎乎的巧克力端過來:“想不想喝?”
白曦搖搖頭,他坐在地毯上,右手一直插在褲兜裏,像是握着一個什麽東西。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你很早就說過,我不是一個普通的保镖。”韓卓盤腿坐在他對面,“所以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面對,不管這件事有多麽的匪夷所思。”
“你知道?”白曦終于開口說話,他微微皺着眉頭,聲音也很沙啞。
“我不知道,不過能猜到。”韓卓說,“别怕。”
白曦錯開他的視線,又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把右手緩慢地從褲兜裏抽了出來,一個扭曲變形的金屬盒随之掉到地毯上,上面布滿了焦黑指印,看起來像是在火裏烤過之後,又被人用鐵錘狠狠砸了十幾下。
“公司洗手間的紙巾盒?”韓卓問。
白曦點點頭:“我今天洗完手之後,突然覺得有點頭暈,就随手抓了一個身邊的東西。”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遠遠超出他的認知範圍——堅固的金屬盒在接觸到他的掌心後,如同掉進岩漿一般,在短短幾秒之内,就融化成了一團幹癟的廢鐵。
“我以爲我是在做夢。”白曦語速很慢,“就又去擰了一下水龍頭,結果也是一樣。”
“那你的身體呢?”韓卓檢查他的掌心,“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白曦搖頭:“沒有。”
“那就沒關系。”韓卓把水杯塞進他手裏,“先喝點熱的東西,然後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是……變異了嗎?”白曦問,他實在很難找出一個詞來形容這一切。
“你沒有變異。”韓卓看着他喝熱巧克力,“換一個詞,這是很多人都想要的超能力,就像……電影裏一樣。”
白曦把空杯子還給他:“蜘蛛俠嗎?”
韓卓笑道:“你喜歡這個名字?”
“我不喜歡。”白曦追問,“你一定知道些什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父母也知道,所以他們才會請你來,對不對?還有摩西畫廊的人,他們也是因爲這個才要綁架我?”
“是。”韓卓這次沒有隐瞞。
房間裏很安靜,過了好一會,白曦才重新抱着膝蓋坐了回去,悶悶道:“我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那你介不介意讓這個夢更好玩一點?”韓卓問。
“嗯?”白曦沒聽懂。
韓卓站起來,關了房間裏的燈光,又拉住所有窗簾。
四周頓時暗了下來。
白曦在黑暗裏看着他。
星光逐漸漂浮起來,随着空氣散開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那光芒是無比溫柔的,像是一團團被棉花包裹起來的融融螢火。
韓卓又拉過他的右手,在掌心裏放了一片小小的星光:“禮物。”
“你……”白曦擡頭看着他,眼裏充滿不可思議。
“我會教你怎麽控制力量,也會好好保護你。”韓卓笑笑,“所以完全不用有任何擔心。”
白曦想了想:“那位王先生……”
“也是。”韓卓點點頭,“不過他沒有星星,我也隻願意送給你。”
掌心裏的光芒逐漸散去,白曦遺憾地說:“沒有了。”
“如果你需要的話,”韓卓又在他肩頭點了一下,“随時随地都會有小星星。”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白曦向後躺在地毯上,“我至少需要三天來消化。”
“那麽在你消化之前,可以先原諒我之前的隐瞞嗎?”韓卓把他拉起來,“你看,我不矮,不挫,也沒有你表格裏寫得那麽壞。”
白曦拒絕:“不可以。”
于是韓先生隻好繼續送出更多小星星,直到把天花闆變成銀河。
當然,爲了能讓白曦更好地接受現實,韓卓并沒有一次性告訴他所有的真相,包括另一顆遙遠的星球,和當年發生在醫院裏的事。
“你知道嗎?”睡覺之前,白曦說,“如果按照電影裏的套路,接下來你就要說,世界需要我的拯救。”
“世界不需要你的拯救。”韓卓坐在床邊,“你隻需要學會控制自己,然後繼續做一個普通人。”
“那摩西畫廊呢?”白曦又問,“春春下周就要舉辦畫展了,可是對方表現得很正常,并沒有提出任何多餘的要求,他們該不會真的想在畫展上綁架我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一定是這世界上最蠢的綁架犯。”韓卓看了眼時間,“你該休息了,我們以後再來讨論這個問題。”
“好吧,晚安。”白曦把自己裹進被子裏,又提出一個要求,“我還想要星星。”
韓卓笑着替他關掉台燈,在床頭櫃上撒下一片微光:“晚安,做個好夢。”
窗外車流穿梭,而夜色中的城市才剛剛蘇醒。
黛西依舊踩着十五厘米的高跟鞋,靠在吧台上和酒客調笑,年輕的女孩們妝容精緻,端着酒杯慵懶閑聊,無視周邊男人們或贊賞或露骨的眼光,出租車師傅和代駕司機在門口抽着煙,再往遠處看,是充溢着海鮮和啤酒香氣的夜市大排檔。
酒精讓神經麻痹,也讓一切匪夷所思都變得理所應當,香槟混合着尖叫,暗紅色的燈光照在每一張或年輕或蒼老的臉上。在這裏,在此時,終于不會再有人介意你的星球和種族,你的年齡和名字。
沒有殺戮,沒有追捕,沒有歧視。
所以才會說,沒有什麽時刻能比午夜更美妙,因爲它平等、奇幻而又瘋狂。
……
白曦很快就接受了現實,事實上他連三天也沒有用到,清晨醒來時,還會打着呵欠站在廚房,試圖用手心的溫度來煎一顆蛋。
“不行。”韓卓把他強行拖走,“去刷牙。”
“爲什麽不行?”白曦問。
“因爲你現在……還不穩定。”韓先生選擇了一個中性詞。
“你才不穩定嘞!”白曦叼着電動牙刷,一臉嫌棄道,“昨天晚上說要送給我小星星,結果轟出來比白熾燈還亮。”
“咳。”韓先生轉移話題,“炒面吃嗎?”
“不用了。”白曦咕噜咕噜漱口,“去咖啡館随便吃點吧,今天周末,要早點回家。”
“然後我就八成要向李阿姨做檢讨。”韓卓看着他鼻尖上紅彤彤的小痘包,“她一定會認定,我又帶着你偷偷吃了三天的炸雞和烤肉串。”
“本來就是,”白曦轉身看着他,“而且不止,還有烤冷面,臭豆腐,和馬路邊三塊錢一大根,成分可疑的廉價炸香腸。”
韓卓:“……”
白曦一邊擠痘痘一邊控訴:“你這個垃圾食品之王。”
韓先生覺得自己很無辜:“可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那你也沒有攔着我。”白曦趴在鏡子前,用胳膊肘推推他,“快給我一個小星星,燈光太暗看不清。”
韓卓配合地伸出一根手指。
很白熾,很好用。
沒開空調的車裏極度悶熱,空氣間濕意濃厚,似乎伸手就能攥出一把水。周金山身上的襯衫逐漸被汗浸透,他終于變得不耐煩起來,扯着褲子說:“我要上廁所。”
沒有人理他,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去,儀表盤上的數字幾乎要飛出天際。
周金山又重複了一遍。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一陣皮帶扣窸窣響,周金山脫了褲子,轉身對準身旁的男人。
對方臉上的肌肉跳動兩下,目光森然看着他。
周金山說:“憋不住了。”
對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礦泉水瓶。
……
腥臊的氣息在車裏彌漫開來,司機臉色鐵青,拼命壓抑胃裏的不适感。其餘人也紛紛側身,隻求能離這移動的尿包越遠越好。
周金山提好褲子,右手随意劃出一個潇灑的弧度。
沒有擰蓋的礦泉水瓶在車裏飛起來,驚呼聲伴着咒罵,車子在刺耳的刹車聲中原地打了兩個圈,差點沖進左側的麥田。而周金山則是越過身邊的押送人員,“嘩啦”一聲用肩膀頂開玻璃,整個人都鑽了出去,一路疾跑消失在農田裏。
那絕對不是人類的力量,也不是人類的速度。
……
半個小時後,韓卓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我已經脫身了,不過要暫時離開這裏。”周金山說,“面館也會換一個地方開。”
“好的。”韓卓并沒有多問,隻叮囑了一句,“你自己多小心。”
“是誰?”白曦問。
“一個老家的朋友。”韓卓把手機裝回褲兜,又站在穿衣鏡前扯了扯衣服,“你覺得這件好看?”
“還行。”白曦點頭,從錢包裏抽出信用卡,“試過的都要了。”
店員笑容滿面接過卡,投向韓先生的目光也就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韓卓低頭一笑,鏡片後的桃花眼梢微微上挑,帶着幾絲慵懶和玩世不恭,白襯衫扣解開一粒,順利從斯文儒雅的大學老師,變成了出賣美色的斯文敗類。
“他是我的保镖。”見店員一直在盯着韓卓,白曦主動介紹。
“就說之前沒見過,原來是白總新雇傭的保镖啊。”店員倒是很想配合他的演出,但也實在說不出口“魁梧魁梧”“厲害厲害”“一看就很能打”這類眼瞎的贊美,隻好紛紛貼着笑九十度鞠躬,“歡迎兩位下次光臨。”
“看不出來,你人緣還挺好。”走出店鋪時,白曦随口說,“之前我來的時候,也沒見有這麽多人接待。”
韓先生點頭:“可能吧。”
從容淡定,厚顔無恥。
醫院裏,劉春春依舊吊着腿躺在病床上,一邊吃水果一邊看電視,快活似神仙。
“白哥,白哥你總算來了。”白曦還沒來得及進病房,就被兩個人綁架一般架到走廊盡頭,正色道:“劉春春好像瘋了。”
這兩個人一個叫俞炯,一個叫王小森,再加上劉春春和白曦,四個人是大學室友,關系很鐵。今年六月畢業後,白曦從老爺子手裏接過一家小公司練手,俞炯和王小森去了同一家公司實習,劉春春則是在諸位兄弟的幫助下,開辦了人生第一場業餘畫展——雖然其實很慘淡,但也算是完成了夢想。
意氣風發的青春都才剛剛開場,就瘋了一個?白曦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不看美女主播跳舞了。”王小森一拍大腿,“改成了看電視裏的老阿姨跳廣場舞,一看就是一整天。”
白曦說:“哈哈哈哈哈哈。”
“富二代沒有同情心啊。”王小森痛心疾首。
“看老阿姨跳舞怎麽了,挺好的。”白曦伸手叫過韓卓,“介紹一下,韓卓,以後會跟着我。”
“你們好。”韓卓伸出手,“我是白總的保镖。”
“嚯,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啊,我還以爲是家庭教師。”王小森自來熟,勾肩搭背擁着韓卓就往病房裏走,白曦和俞炯也跟在後面,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起去圍觀動不了的劉春春,并且在他面前表演吃燒烤,三倍辣。
劉春春木乃伊一般躺在床上,淚流滿面咽口水,這冷漠的社會,毫無人性。
下午五點的時候,李阿姨打來電話,說老爺和太太已經提前結束度假,正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
白曦吃驚道:“怎麽這麽快?”
“太太說了,晚上要請韓先生吃飯,讓我在家好好準備。”李阿姨說,“聽起來嘛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知道了。”白曦道,“半個小時之内回家。”
“你要去哪?”俞炯聽到後問,“不和我們一起吃火鍋了?”
“我爸媽回來了。”白曦站起來,“改天再吃飯吧。”他順手從果盤裏叉起一塊水果,粗暴塞進劉春春嘴裏,慈愛叮囑,“乖乖聽哥哥們的話,爸爸改天再來看你。”
“嗯。”劉春春一臉嬌羞,含露帶怯。
俞炯和王小森集體扶着牆吐,白曦笑着拍了他一巴掌:“行,我走了。”
“你們關系很好。”在等電梯的時候,韓卓說。他并沒有用疑問句,而是很肯定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