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有些想不通, 你們具體的行動計劃是什麽?”施天并沒有發現監視屏裏的異常, 而是端着酒杯坐在王遠辰對面,“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核心數據室,卻沒想過在竊取資料後要怎麽出去, 還是你們認爲那台電腦根本就沒有任何防侵入措施?”
王遠辰問:“你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闖進來的?”
“你打算告訴我?”施天傾身向前,似乎很渴求答案。
王遠辰和他對視片刻,而後輕描淡寫地說:“你這裏到處都是安保漏洞, 所以這些東西……”他一邊說,一邊掃了一眼那閃爍着的十幾塊監控大屏, 被束縛住的手指隻微微一動, 房間角落的酒櫃已經直直沖向屋頂, 如同一輛在空中超速行駛的保時捷, 帶着數百瓶紅酒重重嵌進了電子牆裏。
“很多餘。”在刺耳的碎裂聲和警報聲裏, 王遠辰淡定地補充完下半句。
“關掉警報,我這裏沒事。”施天沉聲吩咐。
“施先生。”耳機裏傳來蔣峰巒的聲音,其中明顯夾雜着對他的不滿,“我希望你能搞清楚, 現在不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時候。”
“我也并沒有談情說愛。”施天關掉耳機, 看着王遠辰歎氣,“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的壞脾氣。”
“然後呢?”王遠辰問。
“然後我會考慮把你變成第二個Aitvaras.”施天踏過一片狼藉的地面,躬身和他對視, “我已經很累了, 而你一直都在和我作對, 所以這或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王遠辰錯開他的視線, 眼神漠然。他記得Aitvaras,那原本是一位很漂亮的阿姨,和施家所有人都不一樣,是娴靜而又溫柔的。但僅僅過了三個月,她就因爲惹惱了惡魔,而被帶到地下倉庫,變成了活着的、柔軟的、卻永遠也不會說話的标本。施天很欣賞父親的殘忍行爲,他給這具标本起名Aitvaras,北歐神話裏可以給家庭帶來幸福和财富的宅靈,把她永遠地擺在了地下倉庫裏。
“别逼我。”施天拍了拍他的側臉,“你應該很清楚,因爲韓卓的行動,我現在心情非常糟糕。”
王遠辰躲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了一句:“滾。”
……
“是這裏嗎?”白曦躲在暗處,凝神道,“我好像能聽到打鬥聲。”
“他目前在你正下方,垂直距離三十米。”梁佚看着屏幕上的兩個紅點——那是定位器傳回來的熱源。
“有危險嗎?”黛西問。
“沒有,我能處理。”白曦看着外面路過的幾名追捕者,讓自己隐入了更深的黑暗裏,他并不打算過早暴露行蹤,畢竟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韓卓。
一滴水落上他的發梢,白曦微微皺眉,這才發現在這條狹窄的通道上空,居然蛛網般橫七豎八排着十幾根裸|露水管,而其中一根像是出現了破損,正在淅淅瀝瀝往下漏水,地上早已被洇出一條細線,水流毒蛇般爬向外面,在那裏形成了一片深色的潮窪。
追捕者們停下腳步,扭頭向這邊看過來。
白曦暗自握住拳頭。
最近幾個月,地下倉庫漏水停電似乎已經成了常态,追捕者們也并沒有多意外,他們打着手電走過來,想要觀察一下情況後再通知維修組,卻沒想到等待着自己的竟然會是死亡。
數千度的高溫能在一秒鍾之内,讓血肉和骨骼一起變成焦黑的粉末,最前方的人甚至都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恐懼地看着自己的身體離開了頭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其餘四名追捕者迅速後撤,不過在他們集體舉槍的同時,已經有烈焰般的高溫環住了整個頭顱,在一瞬間的劇痛中,讓一切都歸于了平靜。
白曦來不及松一口氣,他把屍體匆匆拖到隐蔽處,就沿着樓梯向下跑去,三十米的垂直距離,在這裏大概是五層樓的高度。
“怎麽樣?”師向廣也問。
“你的興奮劑很好用。”白曦握着樓梯扶手跳到下一層,氣喘籲籲道,“但是我希望将來再也不要用到它。”
“它可以讓你興奮十個小時。”師向廣繼續道,“所以不用擔心失效。”
白曦擡手融化了面前的安全門,彎腰鑽了進去。
機票改簽的格溫姨媽坐在機場咖啡廳裏,臉上寫滿焦慮,雙手幾乎要把那陶瓷杯捏碎:“韓的情況相當不好,他似乎受傷了,而且開始出現了疲憊的迹象……幫手還沒有到嗎?我是說那些該死的政府軍隊。”
“軍隊已經出發了。”梁佚湊到話筒前,“幫手也快到了。”
“是誰?”格溫問,“傳說中的Aspis?”
“很抱歉,Aspis暫時和我們失聯了,幫手是小白。”梁佚繼續說,“韓太太原本想去,但是你應該明白,她的身體狀況不适合做任何戰鬥。”
“等等,”格溫震驚地站起來,“我很感謝你沒有讓我的姐姐去送死,但小白?”她抓狂地說,“你們放那個小甜心去救韓?”
“他也是異能者。”梁佚看着面前的屏幕,“而且目前看起來進展不錯,至少沒有在前進時有過任何停頓。”
而劉春春也在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紅點,他臉色蒼白,全身都在往外冒冷汗——爲了白曦和韓卓的險境,也爲了王遠辰,對方在失聯的同時也失去了熱源感應,那絕對不可能是耳機和定位器同時失靈,隻能是遇到了危險。
周勇遞給他一杯熱水:“别太擔心。”
“軍隊會打進去嗎?”劉春春問。
“會。”周勇點頭。僵屍出現在了野外,那政府就有足夠的理由采取行動,而且看老師的意思,他也很支持這麽做。
兩個熱源越來越接近,梁佚對着話筒說:“在你正前方五十米,那裏有什麽倉庫嗎?”
“有。”白曦把外套甩到一邊,擡手狠狠擦了把臉上的血,“不過我得先解決一些障礙。”
那是近百名韓卓的克|隆體,此時正在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姿态扭曲步步逼近。場景恐怖而又陰森,如果被馬克李看見,大概會激發他無數的靈感去拍大山楂續集。
“現在你應該承認,談戀愛的确很耽誤正事了吧?”蔣峰巒站在欄杆旁,看着下方的白曦,“居然讓這小東西溜了進來。”
“這不是剛好?”施天摁滅雪茄,不以爲意道,“我們一直就想抓他,而這叫自投羅網。”
“我可不想讓這些僵屍撕碎他。”蔣峰巒搖頭,“哪怕你不用他做研究,當活體标本賣到國外也能賺大錢。”
“但你也可以先觀望五分鍾。”施天說,“敢一個人來地下倉庫,并且順利找到核心數據室,我不覺得這些屠殺機器是他的對手。”
又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從倉庫裏傳來,像是有重物被抛向了鋼闆。韓卓的通訊裝備早在琳達消失時就失靈,白曦完全不知道他目前的狀況,但剛剛那聲悶響已經足以令他抓狂。在下一聲巨響傳來之前,白曦果斷重重一把拍向身後的安全門,掌心迅速把那厚重的金屬熔出孔洞,溫度又随之向四周擴散,讓原本銀白的材質變得通紅如烙鐵。
“這……”蔣峰巒倒吸一口冷氣,眼底不自覺泛上狂喜,“他可比韓卓更加難得。”話還沒說完,那塊巨大的熔鐵已經被白曦生生撕下來,向着僵屍群淩空砸了過去。
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嗆得人幾欲作嘔,瀝青一般的黑色粘液流滿整個空地。蔣峰巒拿過一支麻|醉|槍瞄準人群中的青年,滿意地說:“我們可以留下他了。”
白曦随手抄起一個僵屍,向着兩個人的方向狠狠丢過去。熊熊燃燒的火球劃過半空,蔣峰巒慌忙躲開,有些遺憾地說:“原來這個小東西已經發現了我們。”
白曦趁機用肩膀撞開最後一隊僵屍,咬牙撕開最後一道倉庫門,他手上沾滿了血,不知道那究竟是誰的,也沒時間分辨那究竟是誰的。
濃重的腥臊味撲面而來,堆積在門上的屍體幾乎是雪崩一般往下砸落,白曦來不及閃躲,直接踩着那些令人作嘔的怪物沖過去,接住了已經站立不穩的韓卓,焦急道:“你沒事吧?”
韓卓精疲力竭滿身是血,愣神看着自己的小奧特曼——他覺得自己或許是在做夢。
“走!”白曦拉着他的手腕往外沖。
“你怎麽會?”韓卓踉跄走了兩步,膝蓋上滲出鮮血。
白曦二話不說,把他拎起來扛在了背上。
然而僵屍并沒有被徹底消滅,它們依舊站在那裏,貪婪而又饑|渴地盯着面前的人類,如同盯着最豐盛的美味大餐。
“你還能打嗎?”白曦背着他往後退了兩步,還沒等對方回答,就又自己先說,“算了,交給我。”
“你真的很不聽話。”韓卓苦惱地搖搖頭,然後咬牙從他背上下來,重新搖搖晃晃站穩,“現在讓你救我,以後會沒有家庭地位的,嗯?”
“不管現在怎麽樣,将來你都不會有家庭地位。”白曦握住他的手,深呼吸了一下,“說好了,出去就跟我去見爸媽。”
韓卓說:“先讓我養好傷。”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逃避?!白曦聞言再度怨氣沖天——不過這次并沒有家暴韓先生,因爲現場還有至少兩百個克|隆的韓先生,出氣良品。
厚重而又灼熱的安全門成了最好的攻擊武器,韓卓最多同時1V50,而小白總可以1V100。家庭地位即将不保,韓卓單手擰斷最後一個僵屍的脖頸,粗喘着坐在地上。
“上來。”白曦扯住他的胳膊,想把人重新甩到肩上,韓卓卻反手拉住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撐着站起來,擋在了最前面。
蔣峰巒舉着槍支,正直直對着兩個人。
“果然名不虛傳。”他啧啧贊賞,“别擔心,這隻是麻醉針,我可不舍得讓你們死。”
“喂。”白曦小聲提醒,“我對麻醉藥沒有免疫功能,老頭騙你的。”
“我就知道。”韓卓難得咬牙切齒。
“悄悄話說完了嗎?”蔣峰巒問,“給你們兩個選擇,乖乖投降,或者被麻|醉|槍制服。”
“你覺得麻|醉|槍會對我有用?”韓卓和他對視。
“對于另一個小朋友,我确實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對于韓先生,”蔣峰巒笑了笑,“據說在你接受過的上百次改造裏,每一次都會被它深度麻醉,至少也會昏睡兩天,所以我有絕對的信心。”
韓卓繼續擋在前面,也在某種程度上擋住了蔣峰巒的視線。白曦躲在他身後,不動聲色伸手在他後褲兜裏掏了掏,果然摸出來一塊銀币——那是兩個人去遊樂場時的紀念品,因爲有一顆很可愛的小星星,所以韓卓一直就随身攜帶,用來在有重大事件時,靠着猜正反決定命運,比如說誰買果汁誰洗碗。
“好吧,施天呢?”韓卓又問,“不親自來見我,不像是他的性格,你把他殺了?”
“拖延時間沒有用,韓先生。”蔣峰巒緩緩扣下扳機,“希望我們——”他還沒有把剩下的半句話說出口,另一種詭異而又沙啞的鈴聲就已經驟然刺破空氣,不是有人闖入的普通警報,而是自制定之後從未響過的、軍隊進攻時才會響起的預警。
幾近陌生的聲音讓蔣峰巒稍微一愣神,而就在這短短一瞬間,白曦手裏滾燙的銀币已經子彈般穿過他的右眼,熔化了層層肌肉和腦髓。
“幹得漂亮。”韓卓重重靠在他身上,嘴唇和嗓音都幹裂出血,苦笑道,“寶貝兒,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小奧特曼“刷刷”撸起袖子,背着自己的大奧特曼向外沖去。
這次并沒有異能者來阻攔他們,因爲地下倉庫遇到了更大的麻煩。
施天把王遠辰丢進車裏,自己倉皇坐上駕駛位。
“怎麽,要當逃犯?”王遠辰戲谑地問。
“你最好閉嘴。”施天面無表情,一腳踩下油門。
“不至于吧?”王遠辰啧啧,“你一直就在吹噓和政府的親密關系,這次都不打算先去碰碰運氣?”
施天并沒有回答他。和政府合作這麽多年,雖然其中也有過摩擦,但那都隻是道歉和金錢就能解決的小問題,還從來沒有哪次會毫無征兆地出現軍隊——一大批軍隊,看起來人數足以踏平整個地下倉庫,這種異常再聯合韓卓的突然出現,他很快就明白了政府的意圖,當然不會乖乖留在那裏等死,更何況已經被人竊取了核心數據。
黑色小車在暮色中瘋狂穿行,半個小時後,王遠辰提醒他:“似乎有人在追這輛車。”
“我當然知道。”施天猛然一打方向盤,想要駛向更偏僻的小路。身後的車窮追不舍,并且拉起了警鈴,雙方距離越來越短,施天舉起一把槍支,抵住了王遠辰的太陽穴。
“喂。”王遠辰皺眉,“不是打算在自殺之前,先殺了我吧?”
“讓他們消失。”施天冷冷地吩咐,“否則我就殺了你。”
“真的?”王遠辰問。
施天一槍打穿他的小腿肚,然後把冒煙的槍口重新抵在他頭上:“我不喜歡别人耍花樣。”
“Shit!”王遠辰罵了句髒話,趴在車窗上向後看了一眼,四五輛警車依舊窮追不舍,槍聲隐隐。
“好吧。”王遠辰坐回來,“準備好了嗎?”
“什麽?”施天警覺地問。
“飛到空中。”王遠辰回答,并且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已經用異能讓車輛整個飛了起來——就好像是落在了蹦床上,先是失控地沖向空中,然後又失重地砸向地面。
“你這個瘋子!”施天驚慌地嘶吼。
王遠辰笑了笑,輕輕閉上眼睛。
巨大的沖擊力,落地後的翻滾,以及瞬間燃起的火光。
鮮血緩緩流過額頭,王遠辰蜷縮在狹窄的座椅裏,痛苦地表情扭曲,最後一次想了想那個可愛的、皺巴巴的地球人。
他想被他帶回家。
刺耳的警鈴聲和呼救聲,是他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絲記憶。
……
在安頓好韓卓後,白曦想再進去找王遠辰,卻被淩劍拉住。
“王先生和施天一起出了車禍,已經送去醫院了。”對方遞給他一條溫熱的消毒手巾,“放心吧。”
“嚴重嗎?”白曦問。
淩劍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血污,猜測道:“應該沒有你和韓先生嚴重。”
“那就好。”白曦松了口氣,他精疲力盡靠在擔架旁,繼續守着已經陷入昏迷的韓卓,直到自己也昏睡過去。
有生以來最香甜的夢境,也是最綿長的夢境。
地下倉庫的慘狀并沒有讓白曦産生心理陰影,而那些肮髒而又污穢的怪物,也并沒有入侵到他的夢中,小奧特曼的世界裏依舊隻有韓先生,還有漂亮的森林和漂亮的星。
他咂咂嘴,滿意地翻了個身,結果卻壓到了手臂上的傷口,不甘不願被疼醒。
“小白?兒子啊!”白太太熱淚盈眶,“快點快點老白,兒子醒了!”
白曦費力地睜開眼睛,迎面就是兩張激動的臉。
……
“爸,媽。”白曦腦袋不是很清醒,足足過了半分鍾才嘟囔,“你們怎麽來了。”
白太太險些被他這句話氣笑,眼淚卻再度往下掉。白博陽拍她的背:“你看你,兒子都醒了,還哭什麽。”
“我哭他不給我省心。”白太太用紙巾壓掉眼淚,哽咽道,“說好那天要乖乖回家的,結果呢?小韓也真是的,跟着一起騙我們。”
“沒人騙你們,是我自己要去的。”白曦撐着胳膊半坐起來,焦急道,“對,他人呢,現在怎麽樣了?”
“回外星了。”白太太敷衍一句,然後慈祥拉住兒子的手哄道,“乖啊,我們不想他了,養好傷以後讓爸爸重新給你找,這回找個憨厚老實可靠的。”
白曦茫然地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