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冷的夜晚, 寒風幾乎凍住了月亮。
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還在繼續, 并且随着距離接近, 那聲音也變得越發清晰起來,幹涸的,撕裂的, 痛苦的, 如同正在遭受魔鬼的折磨。然而恐怖卻遠未止于此,在韓卓匆匆繞過一處廠房時, 一聲尖銳的嚎叫突然在他耳邊響起,緊接着就是一雙冰冷而又幹枯的手, 大力拽住了他的風衣。
“求求您, 救我。”對方驚慌哭泣着,海藻般的粉色長發垂落在地, 仰起頭時,月光下的面容顯得蒼白而又扭曲, 是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
一顆子彈正自她身後破風而來。
韓卓眼底閃過寒光,他用左手攬過女孩的腰肢, 向着逆時針方向輕輕一帶,同時右手迅速擋在她背後,握住了那管冰冷的液體。
雖然沒有被麻|醉|槍射中,可女孩的身體依舊不斷抽搐着,綿軟如同一條瀕死細長的魚。她沒有穿衣服, 全身上下隻裹了一條髒污的被單, 鮮血不斷順着她的腿流下, 在水泥地闆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
韓卓打橫抱起她:“你是誰,有沒有家人?”
女孩卻隻顧着掙紮嗚咽,纖細的雙腿不斷亂踢,并不能再多說出一句話。她連頭發上都拖滿血迹,一直在張着嘴大口喘息,雙眼裏寫滿了對死亡的恐懼,最終卻還是被死亡漸漸侵染,直至最後一縷光芒退散,徹底歸于寂靜。
面前打來一束光亮。
韓卓抱着女孩的屍體,冷冷地擡起頭。
吳子剛發自内心歎了口氣,他說:“很遺憾我們的初次見面是以這種方式,你好,韓先生。”
“這裏果然是你的地方。”韓卓看起來并沒有多意外,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他隻是彎下腰,把懷裏的女孩輕輕放在長條椅上,又脫下自己的風衣,蓋住了那赤|裸的身體。
“我會讓她的葬禮安靜而又體面。”吳子剛主動開口。
“在解剖台上嗎?”韓卓冷笑着問。
“我并沒有打算要解剖她,”吳子剛否認,然後又補了一句,“因爲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不值得浪費資源。”
“她沒有價值,有價值的是她剛生下的孩子?”韓卓拔出手|槍,“看來黛西的判斷有些失誤,你和施天并沒有任何區别。”
“我和他截然不同。”吳子剛把電筒放在地上,慢條斯理地脫下了手上那雙血淋淋的手套,似乎并沒有被對面黑洞洞的槍口震懾到,“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我對這位可憐的女孩沒有任何惡意,但同時我也願意承認,她的孩子的确非常……适合。”
“适合作爲實驗體?”韓卓道,“坦率的小人和虛僞的君子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别,即使願意承認所有事,你也并不比施天高尚。”
“你對我充滿了不公平的偏見,韓先生。”吳子剛搖搖頭,他撿起地上的電筒,再度發出邀請,“而我是真的很有誠意,爲了證明這種誠意,我甚至願意請你進入我的領域,随意調看第三實驗室的所有計劃和秘密。”
“這個女孩是誰?”韓卓問了另一個問題。
“異能者,十八歲,人類眼裏不學無術的小混混,早戀,抽煙,吸毒,堕胎。”吳子剛說,“這是她第三次懷孕,男朋友沒有錢送她去醫院,所以就送到了我的診所。”
“而你卻選擇了欺騙她,用花言巧語安撫她,隻爲了能得到這個孩子。”韓卓說,“絲毫不意外,你對親生女兒同樣如此。”
“我并沒有欺騙,也确實和她預約好了堕胎手術的時間。”吳子剛解釋,“但這個胚胎的發育速度快得超乎尋常,從受孕到生産,隻用了兩個月不到的時間。”
韓卓道:“所以你就再次爲之瘋狂?”
“你也應該爲此興奮,韓先生,這對族群的繁衍壯大有着裏程碑式的意義,我們完全可以用此來威脅人類政府,讓他們迫不及待想要送走異能者,以免家園被攻陷。”說到這裏,吳子剛眼裏再度散發出扭曲的黑色光焰來,他看了一眼長椅上的女孩,又不忘補充一句,“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她能活下來,今晚是她自己的錯,在看到新生的畸形怪物後,就驚叫着想要掙紮逃離,才會引發大出血。”
韓卓問:“新生的,畸形怪物?”
“你可以親自看看他,”吳子剛轉身往回走,“入口在這裏,請跟我來。”
“你的女兒呢?”韓卓走在他身後。
“我并沒有忘記黛西夫人的忠告,但現在還沒到一個星期。”吳子剛按下大門遙控器,語調聽起來如同一位真正的慈父,“小娟目前很好,也開始逐步接受現實,謝謝你的關心。”
……
别墅。
白曦處理完手頭所有的工作,又擡頭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三點。
談什麽事情,需要這麽久嗎?
白曦稍微有些擔心,雖然韓卓之前說過有可能會夜不歸宿,但他依舊打了一通電話過去,結果卻語音提示關機。
三更半夜失去聯絡,放在哪裏都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即使失蹤者是強大而又無敵的異能者韓先生。
白曦想了想,又把電話打給了七葉路的酒吧。
“您好,我找黛西夫人,請問她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聽筒裏傳來的聲音嘈雜而又混亂,酒保少女嚼着口香糖,大聲問道:“你是誰?有預約嗎?”
“我姓白,或許——”
“你姓白?OK,OK,她非常有空。”酒保少女沒有耐心多說話,她打了個呼哨,歡快而又嚣張地大喊,“老闆,你的小甜心打來了電話。”
白曦:“……”
黛西對這個深夜來電很意外,她咯咯笑着問道:“是不是韓又做了什麽事情惹你不高興?不要着急,慢慢說,我一定幫你好好教訓他——或者你可以幹脆讓他接電話,這個提議怎麽樣?”
白曦疑惑地問:“他今晚沒有來找您嗎?”
“嗯?”黛西稍微愣了愣,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繼續笑靥如花道,“當然有,不過一分鍾前剛剛離開。”
“阿姨。”白曦聽起來有些生氣,“我沒有開玩笑,我很擔心他,也不希望您騙我。”
黛西:“……”
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嗎?
“他今晚說要和您商量趙小娟的事,七點半離開家,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白曦繼續道,“手機也關機,完全聯系不到。”
“好好好,先不要着急。”黛西摁滅香煙,“讓我來考慮一下他有可能去哪裏,然後在十分鍾後給你答複,可以嗎?”
“嗯。”白曦又問,“那有什麽是需要我做的?”
“你現在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能到處亂跑,那有可能會招惹來新的麻煩。”黛西回答,“放松一點,等我的電話。”
白曦答應一聲,聲音聽起來緊繃無比,似乎擔憂得有些過分。
挂斷電話後,黛西嘗試這打給韓卓,果然提示關機。
會去哪裏呢?她微微皺起眉頭,雖然疑惑,不過卻并沒有太多擔心,因爲按照韓卓的習慣,如果他要做的事情有危險,一定會提前告訴自己,而不是悄無聲息地選擇消失。
吳子剛?黛西用猩紅的指甲叩了叩桌面,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事,值得讓他半夜消失——而事實也很快就證明了她的猜測,因爲僅僅過了五分鍾,韓卓就瞬移回到了酒吧。
“發生了什麽事?”黛西拎起他的襯衫,“很難聞的氣味,鞋上也有血印,你去殺人了?”
“我去找了吳子剛。”韓卓把襯衣丢在地上,“也是他開車送我到瞬移地點,我先去洗個澡。”
浴室裏水流嘩嘩,黛西靠在牆上提醒他:“不打算和我說一下,這個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我洗澡隻要十分鍾。”韓卓打開沐浴露,“你可以先去喝杯酒,然後我們再來談一整夜。”
“十分鍾對目前的你來說很奢侈,小帥哥。”黛西敲敲門,“我的建議是,用五分鍾的時間迅速洗澡以及說完所有事,然後盡快去找小白,他剛剛給我打來了電話,聽起來非常擔心,以及生氣。”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下來。
韓卓遲疑地說:“出門前我已經請了假,并且說明很有可能會夜不歸宿。”
“但是你請假的借口非常拙劣,并且還關掉了手機。”黛西完美隐瞞了自己露出的破綻,淡定而又冷靜地譴責,“這真是非常不應該。”
韓先生:“……”
五分鍾後,白曦沒有等到黛西的回電,果然自己又打了過來。
“抱歉,我依舊沒有理出頭緒。”黛西站在陽台上,憂愁地說道,“可以再給我半個小時嗎?”
“他會有危險嗎?”白曦聽起來焦慮而又沮喪,“我實在想不出自己能幫忙做些什麽。”
“他一定不會有危險。”黛西聲音裏充滿了煽情的因子,“因爲韓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異能者之一,他是那麽的潇灑、冷酷、高大、迷人、富有,同時又非常優雅而又值得信賴,唔……并且體力也相當好,尤其是在夜晚,簡直就是一頭健壯的黑色小獵豹,下次你可以親自試一下。”
白曦完全沒有心情聽這個,他繼續焦急地說:“那您能問一問吳博士嗎?我剛剛考慮了一下,這是他目前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沒問題。”黛西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随意一劃,立刻就有衣服飛出衣櫃,挂在了剛剛走出來的韓先生身上。
韓卓匆匆套好外衣和褲子。
“現在,立刻。”黛西上前幫他翻整衣領,同時不忘提醒,“如果時間超過半個小時,我打賭,你的小甜心一定會自己跑來酒吧。”
……
韓卓沒有選擇開車回去,他先打車到了瞬移地點,然後下一步就直接出現在了挂滿星星燈的卧室——爲了節省時間。
房間裏平白無故多了個人,白曦被吓了一大跳。
“我回來了。”在他開口之前,韓卓先主動舉起雙手,并且表示,“剛剛出門就沒電關機,你有沒有打過我的電話?”
白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着眼前平安無事的韓先生,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狠狠落了回去,緊張感也随之消退一空,這才發現雙腿早就在窗前站到麻木。他挪到床邊坐下,郁悶而又哭笑不得地說:“我明天一定送你十塊移動電池。”
韓卓蹲在他面前,态度十分良好:“讓你擔心了,我認錯。”
然而白曦很快就又發現了新的異常。
他狐疑地說:“你怎麽出門一趟,回家就衣服褲子都換了?”
韓卓原本正在給他放松小腿,聽到問話後,手下稍微頓了頓,然後擡起頭笑道:“因爲——”
“事先聲明,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去找阿姨,所以也不用告訴我,是在酒吧裏被人打翻了酒杯。”白曦把腿收回來,盤坐在床上,“我讨厭别人撒謊,尤其是你。”
“我知道。”韓卓坐在他身邊:“可我并沒打算撒謊,隻是想等到明天再告訴你。喏,我們之前拉過勾的,在大事上不準欺騙對方,否則就吃火鍋沒牛肉,上廁所沒有紙,對不對?”
原來你還記得。白曦瞥他一眼,又問:“那爲什麽一定要明天?”
“因爲我不想讓你聽任何不好的睡前故事。”韓卓握住他的指尖,順勢在手指上套了一顆小星星,“不生氣了?”
“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白曦不滿。
“因爲你吃薯條要加蛋黃醬,睡衣上有小鴨子,還喜歡各種小星星。”韓卓回答,“而且我是你的老師,從理論上來說,把你當成小朋友并沒有錯。”
“那我甯可你訓練我去拯救地球。”白曦把枕頭丢進他懷裏,“魔鬼教練,有難同當的那種。”
“你确定?”韓卓問。
白曦不假思索:“确定!”
“很好。”韓卓點點頭,依舊看着他的眼睛,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消退,“如果真的要求魔鬼訓練,那麽首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針對剛才的頂撞、冒犯和失禮,你打算接受什麽樣的懲罰?”
房間裏的氣氛陡然發生變化,白曦有些驚訝,不過在遲疑片刻後,還是反駁了一句:“明明是你先欺騙我。”
“第二次頂撞。”韓卓提醒他,“所以懲罰也加倍。”
白曦:“……”
這不公平。
“跟我來。”韓卓大步走出卧室。
白曦來不及換衣服,隻得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就匆匆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