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路上堵得水洩不通,各種車輛橫七豎八塞在十字路口,遠看像是一盤被打翻的積木。車速慢過龜速,白曦看了一眼時間,有些無奈地問:“我們至少也會遲到半個小時,沒關系吧?”
“當然沒關系。”韓卓不以爲意,“既然答應了我們,他就一定會做到,不會因爲這半個小時就改變主意,不用擔心。”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那位王先生明顯脾氣不是很好,就差把“暴力分子”四個字紋在臉上,如果在辦公室等得不耐煩,大概又會……強迫劉春春喝八二年的拉菲?
想到這裏,白曦倒是真的不擔心了,他很沒有同情心地笑出聲,又問韓卓:“對了,如果摩西畫廊這次真的能讓春春出名,那将來等他們覺察到真相,發現其實是被我們擺了一道,會不會反過來報複春春?”
“不會。”韓卓不假思索。
白曦說:“理由。”
“如果他們足夠聰明,在吃過一次虧之後,就應該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韓卓回答,“報複劉春春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好處,隻會制造出無窮無盡的麻煩。”
白曦繼續問:“那如果他們不夠聰明呢?”
“藝術機構應該爲藝術服務,而不是被犯罪分子操控。”韓卓道,“如果他們不夠聰明,那麽一家密謀參與綁架案的畫廊,完全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對方是摩西畫廊,據說背景相當雄厚,怎麽可能說消失就消失。”白曦依舊抱有懷疑,“你真的确定有把握?”
“我當然有把握,而且還能保證一定是用合法的手段。”韓卓踩下油門,“給我多一點信任,好不好?”
“不好。”白曦一口拒絕,“信任是要建立在彼此坦誠的基礎上,可你明顯隐瞞了我許多事。”
“我将來會全部告訴你。”韓卓舉起一隻手,“我發誓。”
面對這種明顯一毛錢信譽都沒有的誓言,白曦完全不想接話。過了一會,他又問:“既然這樣,你爲什麽不多敲詐一點?五百萬對摩西畫廊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麽大數字,如果背後有陰謀,八位數他們應該也願意付。”
“因爲五百萬對春春來說剛剛好。”韓卓開着車緩慢前行,“可以買一套小房子,這樣以後就能更加安心地工作,如果還能剩下一點,那就再請我們吃一頓1888的龍蝦套餐。而一旦這個金額變成一千萬,甚至五千萬,對他來說其實并不是什麽好事,明白嗎?”
白曦想了想,點頭:“嗯。”然後又道,“原來你考慮問題這麽長遠。”
“怎麽樣,那現在有沒有對我多一點信任?”韓卓笑着問。
白曦向後靠在椅背:“沒有。”
韓先生遺憾歎氣:“OK,我再接再厲。”
小車緩慢穿過擁堵區,終于拐進了暢通的輔路。就在白曦頻頻看表的時候,公司休息室裏,也正在展開着一場轟轟烈烈的追逐大戰。劉春春淚流滿面甯死不屈,堅決不肯脫掉身上剛買的新耐克,王遠辰面色陰郁坐在沙發上,尖尖的指甲上挑着一枚鑽石指環:“我數到三。”
“你數到三十也不行。”劉春春哽咽,爲什麽世界上會有這種人,光天化日竟然要脫别人的衣服,真是不能再流氓了!
“你們在幹什麽?”白曦一臉疑惑站在門口。
劉春春立刻悲憤指控:“他強迫我穿最新款的阿瑪尼!”
白曦如實回答:“我實在很難同情你。”
“韓哥……”劉春春棄暗投明,轉而抱住韓先生:“救命!”
“好了,别鬧了。”韓卓哭笑不得拍拍他,又警告王遠辰,“不準欺負你的雇主。”
“好吧,你可以不穿。”王遠辰拎着西裝站起來,“那麽我一個人去摩西畫廊。”
求之不得。劉春春躲在白曦身後,恨不得舉手歡送這位暴力分子離開。
“還有什麽有問題嗎?”韓卓問。
“沒有。”王遠辰瞥了一眼劉春春,刻薄地嗤笑一聲,“我也想盡快結束這份糟糕的工作,所以你們大可放心,我一定會百分之百,全力配合。”
嚣張的紅色跑車一路呼嘯遠去,劉春春終于暫時松了口氣,他靠在白曦肩頭感慨不已,高定阿瑪尼和八二年的拉菲,簡直就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韓卓在休息室幫兩人泡咖啡,順便點開手機上的新郵件,那是黛西發來的照片,黃靖遠的妻子,也是趙躍進的女兒趙小娟,正在美容院裏做護理。
“皮膚好多了。”黛西看着鏡子裏的她,“你自己覺得呢?”
“嗯。”趙小娟笑笑,“謝謝你,劉太太。”她的臉色看起來要比前幾天健康許多,新燙了頭發,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那些昂貴卻又不合适的套裝,而是改成了簡潔而又舒适的羊絨外套。
“今天買了太多衣服,要我幫你拎回家嗎?”黛西問。
“不用了。”趙小娟聞言趕忙搖頭,後來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禮貌,于是小聲解釋,“我先生不喜歡家裏來客人,門口有攝像頭。”
“我覺得……他這樣稍微有些過分。”黛西挽着她的胳膊,“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當然不會介意。”趙小娟勉強笑了笑,“是我自己的家庭出了問題。”
“我之前說過什麽?要有自信。”黛西拍拍她弓起的後背,“每次提到家庭,你都顯得很自卑,很害怕,是你的先生有暴力傾向嗎?”
“他沒有打過我。”趙小娟辯解,又猶豫道,“他隻是……隻是……”
“隻是不理你?”黛西和她一起走進咖啡館,“親愛的,冷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種。”
趙小娟并沒有否認。
“如果婚姻不幸福,爲什麽不能考慮分開?”黛西幫她要了一杯熱牛奶,“你的條件很好,完全沒有必要忍受他的冷漠和視而不見。”
“我們不能離婚。”趙小娟搖頭,“他不會答應的,我的父母也不會答應。”
“我真懷疑你活在幾百年前。”黛西歎氣,“我沒有丈夫,照樣過得很好,而你還這麽年輕,應該比我過得更好。”
“我很羨慕你。”趙小娟扯了扯外套的袖子,好讓手腕上的疤痕不那麽明顯,她咧着嘴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局促,“等再過兩年吧,再過兩年,我再說離婚。”
“兩年不是兩天,要是沒有感情,那會是一段很漫長的煎熬。”黛西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有顧慮,我認識很好的離婚律師,可以介紹給你。”
“謝謝,不過真的不用。”趙小娟很固執,她用調羹攪拌着杯子裏的牛奶,發出“叮叮當當”失禮而又莽撞的聲音,過了足足五分鍾,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突然對黛西道:“我的确需要一個律師,不過不是爲了離婚,我想……立一份遺囑。”
黛西驚訝地睜大眼睛。
韓卓看着手機上傳來的消息,微微皺眉,遺囑?
“又在偷懶。”白曦正好端着水杯來泡茶,“下次扣你工資。”
“理解一下。”韓卓把手機裝進褲兜,幫他撕開茶包,“我也不想回去聽劉春春哭訴魚子醬和阿瑪尼。”
“十二點了。”白曦吹了吹杯子裏的茶沫,“中午吃什麽?”
“我請客?”韓卓提議,“就當是爲了早上的豆漿道歉。”
“那我得吃頓貴的。”白曦談條件 ,“還要帶上春春。”
“吃貴的沒問題,不過劉春春不準帶。”韓卓把杯子從他手裏拿走,“去吧,換衣服。”
“不是吧?”白曦踢踢他,“怎麽這麽小氣。”況且我家劉春春也并不是很能吃。
然而韓先生并不打算改變主意,仍然隻願意帶白曦一個人,至于劉春春,則是獲得了一份外賣咖喱飯,加了雙倍豬排的那種。
餐廳裏燈光昏暗,全是情侶。
白曦:“……”
侍應生見慣大風大浪,上前幫兩人鋪好餐巾,又在餐桌上灑滿了新鮮的玫瑰花瓣,同時不忘彬彬有禮點上心形香薰蠟燭。
韓卓:“……”
“你搞什麽鬼。”白曦受驚不淺。
“我以前真沒來過這家店。”韓先生的辯解很沒有底氣,“隻是想請你吃黑松露和魚子醬。”而點評APP上排名第一就是這家。
侍應生送上菜單:“請問需要來一杯八二年——”
“不需要,謝謝。”白曦打斷他。
侍應生又提議:“我們還有招牌的玫瑰氣泡酒,每一杯都充滿了愛情的芬芳。”
“檸檬水。”白曦果斷合上菜單,“肉醬意面,還有一份奶油蛤蜊湯,速度越快越好,謝謝。”
侍應生看向韓先生。
“一樣。”韓卓點頭,然後在侍應生走後,才又問白曦,“你确定要放棄這次敲詐我的機會?”
“你下次請客能不能有點誠意,稍微挑一挑地方?”白曦從牙縫裏往外擠字,整個人都充滿了濃濃怨念,這種餐廳也能随便進,求婚用的曉得伐!
“我知道錯了,我錯了,嗯?”韓卓吹滅漂浮在水面上的香薰蠟燭,“喏,這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完全沒有。”白曦單手撐着腦袋,捏着一根法棍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