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駕司機是黛西的朋友,一個笑容可掬的胖大叔。白曦把韓卓塞進車裏,然後氣喘籲籲地說:“星海路978号,謝謝。”
“這是哪裏?”韓卓問。
“另一個家。”白曦關上車門,“坐好!”
“另一個家?”韓卓想了想,“可我真的沒有喝醉。”
白曦在他面前豎起一根手指:“這是幾?”
韓卓回答:“一。”
“這個呢?”白曦多加了兩根手指。
韓先生看了一會,然後嘴角一揚:“十八。”
白曦“咔”一下幫他扣好安全帶,果斷對司機說:“星海路,謝謝!”
胖大叔興高采烈答應一聲,開着車子拐上高架橋。四周光影不斷變換,高速飛馳的車子幾乎要和夜色融爲一體,白曦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塑料袋,警惕萬分捏在手裏,準備随時爲保镖服務——當然,韓先生也很争氣,并沒有真的在車裏吐出來。半個小時後,胖大叔把鑰匙還給白曦,彬彬有禮地問:“還需要别的幫助嗎?”
“不需要了,謝謝你。”韓卓按下樓層,“再見。”
在電梯門關上的刹那,胖大叔對小白總抛了個風情萬種的飛吻。
“好好享受這個夜晚!”
……
等到兩人進門時,時鍾剛好指向五點半,整座城市都正處于睡和醒的邊緣。東方雖然已經露出了些許微光,天穹卻依舊是深沉的藍色,白曦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要嗎?”
“謝謝,這是你的房子?”韓卓四下打量。
“一年前買的。”白曦坐在沙發上。
原本打算畢業後就一個人住,結果這個想法才剛提出來,白太太就開始捂着胸口傷感哭泣,表示心髒病都要發作了,李阿姨也持反對意見,甚至連白博陽都不答應放人,一家人輪番上陣,白曦隻好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隻在加班時偶爾過來住一住。
“眼光不錯。”韓卓站在窗邊,“可以看到大半座城市的燈火,像星星一樣。”
白曦敷衍鼓掌:“真文藝。”
韓卓笑着拉上窗簾:“謝謝你帶我來這裏。”
白曦把浴巾塞進他懷裏。我是真的很困,所以大家不如改天再來聊路燈和星星。
隔壁浴室水聲沙沙,像是落在夏夜田間的一場雨,比催眠曲更能令人放松。白曦把自己丢進被窩,滿足而又惬意地閉上眼睛,連日高強度加班後迎來的周末,沒有會議,不用早起,血液裏的酒精微微燃燒着,帶來陣陣酥麻與脫力,舒服得不想說話,全世界都是柔軟的,似乎隻要閉起眼睛,就能睡到天荒地老。
夢境的曠野中,有無數星辰閃耀。
夜很寂靜,也很綿長。
……
下午三點,出租屋。
白曦照舊抱着一大束花進門,萬年不動粉紅色。
劉春春抱着他的大腿血淚控訴,這兩個禽獸居然要叫人均1888的龍蝦套餐,還有沒有人性了。
“誰沒有人性,你說誰沒有人性?!”王小森站在沙發上抖着一張紙,“摩西畫廊的邀請函啊!哥哥,他家上次開辦的畫展是張大千,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劉春春有氣無力:“不知道。”
“代表着你就是下一個張大千!”王小森“啪啪”拍牆,“聽哥一句話,咱往後也不用找工作了,就在家裏畫龍蝦!”
俞炯打着遊戲提醒:“畫蝦的是齊白石。”
“白哥……”劉春春悲悲切切,挂在他身上不起來。
“到底在鬧什麽。”白曦哭笑不得,把他拎起來:“你又要舉辦畫展?”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了,摩西畫廊,國内頂尖的藝術機構。”王小森從沙發上跳下來,“剛給春春發來了郵件,想邀請他開辦個人畫展,不是騙子,我已經打電話問過了。”
“行啊!”白曦把劉春春的頭發呼噜成雞窩,“這麽有出息?”
“我我我我我害怕。”劉春春牙齒打顫。
“出息!”白曦沒收他的手機,正色道,“爲了慶祝你終于在藝術屆有了一席之地,1888的龍蝦套餐不能免。”
“萬萬沒想到,連你也欺負我。”劉春春萬念俱灰,淚流滿面。
“行了行了,别嚎了,小白點的是燒烤小龍蝦。”俞炯用靠墊捂住他的頭,笑道,“不過說實話,我可真沒想到,你小子畫那些雞蛋鳥窩居然還真能混出頭。”
“真的不是騙子嗎?”劉春春氣若遊絲。
“你有什麽好騙的,沒财沒色還沒胸。”王小森一臉嫌棄。
“也對。”劉春春一臉嬌羞靠向白曦:“人家隻有滿腹才華。”
韓先生端着一杯咖啡坐在了兩人中間,淡定從容。
……
“韓哥,”劉春春拽拽他,“你覺得呢?靠不靠譜?”
“我不了解這個圈子,摩西畫廊,很厲害嗎?”韓卓問。
“當然厲害,業内一流水準,春春這次絕對是走了狗屎運。”王小森摟住劉春春,苦口婆心道,“說真的,就算對方真是觊觎你的美色,咱也眼睛一閉認了吧,我可以送你一條性感内褲。”
劉春春嘿嘿傻笑,很沒節操。
俞炯和王小森還在天南海北瞎扯,韓卓把咖啡杯遞給白曦:“你有什麽看法?”
“我能有什麽看法,替春春高興啊。”白曦壓低聲音,“你不知道,上回爲了幫他開畫展,我賠得那叫一個血本無歸,這次好不容易有人接盤。”簡直恨不得把人捆上粉紅蝴蝶結,立刻雙手奉送出去,再附加一句貨物售出,概不退換。
韓卓笑笑,趁着幾個人打遊戲的時間,又把劉春春篩出來的求職回函看了一遍,倒是沒發現有什麽問題。
天色漸漸變暗,小龍蝦的香氣充溢滿房間每一個角落,劉春春意猶未盡吮吸手指,俞炯和王小森下筷如飛,隻有白曦吃得優雅淡定,因爲身邊坐着韓先生,剝蝦水準一流。
王小森痛心疾首,什麽叫萬惡的資本家,我們一點都不羨慕!
而在城市另一頭,黛西正靠在車裏,百無聊賴轉着手上的鑽戒。在她正對面,矗立着一棟金碧輝煌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某處高檔社交場所,隻有認真尋找,才能在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一排小字——摩西,始于星光初始時。
“有消息嗎?”畫廊貴賓廳裏,一個男人打開酒瓶,欣賞着藍色酒液裏那流淌的星辰。
“暫時沒有,不過黃先生不用擔心。”另一個中年男人回答,“還沒有哪個畫家能拒絕我們的邀請函。”
黃靖遠點頭:“抓緊時間。”
中年男人舉起酒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
半個小時後,黃靖遠離開畫廊,卻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去了一家夜總會,厮混到淩晨時分才離開。代駕熟門熟路把他送回家,那是一處幽靜的别墅,前來開門的女人面色蠟黃,從司機手裏接過滿身香水味的丈夫,低聲道了聲謝。
翌日中午,黛西在一家進口小超市裏,“不小心”把滿滿一杯果汁灑在了隔壁的太太身上。
“哦!”她小小地驚呼一聲,“真是太抱歉了。”
“沒關系。”對方用紙巾擦了擦,似乎并不在意身上最新款的香奈兒套裝,她看起來有些過分疲憊,毫無血色的臉上除了病态的黃,還有濃濃的黑眼圈,頭發也有些幹枯,用廉價的皮筋随意捆着。
“你的手受傷了。”黛西提醒。
對方局促地縮了縮胳膊,把纏滿紗布的手腕遮進衣袖裏:“我沒事。”
“雖然這句話可能有些冒昧,但生命是很寶貴的。”黛西握住她的手,語氣很真誠,“有時間嗎?我們去喝一杯咖啡。”
……
“搶劫!”白曦用手指頂住韓先生。
“劫财還是劫色?”韓卓配合地舉起雙手。
“都劫。”白曦坐在他對面,“你偷懶。”
“因爲你在開會。”韓卓替他倒水,“可以下班了嗎?”
“一個小時後。”白曦随口問,“剛剛你在和誰打電話?”
“劉春春。”韓卓回答,“他打給你沒人接,所以就找了我,順便談了談經紀人的事情。”
白曦一愣:“哈?”
然而韓卓的理由很充分,既然要在摩西畫廊舉辦畫展,那麽必須要有一個經紀人——至少也要有一名助理來和對方溝通,才能讓整件事的推進更加順利。
劉春春聞言頓時陷入爲難,雖然很有道理,但自己的銀行餘額實在慘淡,哪裏還有經濟來找經紀人。
韓先生貼心建議:“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幫忙。”
劉春春頓時熱淚盈眶:“真的假的,白哥同意嗎?”
“他在開會,暫時不能問。”韓卓站在窗邊,“不過你相信我,一定不會有問題。”
劉春春連聲道謝,當然滿口答應。
白曦聽完之後哭笑不得,他倒是不反對,但還是再三确認:“你真的懂嗎?别反而給春春談黃了,那他大概要找你拼命。”
“放心吧。”韓卓換了張新手機卡,撥通了摩西畫廊的電話。
白曦盤腿坐在沙發上,打算看看這個假冒僞劣的經紀人要怎麽演。
“您好,我是劉春春的經紀人,我姓王。”韓卓聲音淡定,“請問是摩西畫廊的負責人嗎?我想和您溝通一下後續的事情”
白曦沖他豎了豎大拇指,這種裝腔作勢,很可以!
“對,我們要求最高規格的展廳,對外全免費,并且邀請至少五十家國内媒體。”韓卓慢條斯理開條件。
喂喂!白曦頓覺不太妙,撲過來搶手機,差不多得了,就劉春春那二百五的水準,五家媒體都嫌多。
韓卓單手擋住他,起身敏捷地換了個位置,繼續道:“如果這些條件你們都能滿足,那下一步再來談談酬勞。”
白曦簡直欲哭無淚,怎麽還要酬勞,我們免費也願意。
“OK ,我們至少要……五百萬。”韓卓靠在窗台上,嘴角微微一揚,“藝術是無價的,這已經是打折後的價格。”
白曦萬念俱灰,深深覺得自己八成又要再賠錢辦一次畫展,來安慰劉春春破碎的玻璃心。
“我要扣你的工資。”他顫抖指着韓先生。
“好的,我會盡快發賬号過來,合同三天内簽。”韓卓握住白曦的手,把他拉了起來,“再見。”
……
白曦警覺地問:“什麽意思?”
“對方同意了我的所有條件。”韓先生笑容溫和,“一流展廳,五十家媒體,稅後五百萬,你覺得劉春春這次會不會願意請我們吃人均1888的龍蝦?”
白曦:“……”
白曦放開他,卻沒有被巨大的喜悅淹沒,反而猶豫道:“不對,這事一定有問題。”
韓卓替他擰開一瓶果汁:“你覺得春春不值這個價錢?”
白曦搖頭:“除非有人想炒作他,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是想炒作,是想利用。”韓卓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他是你的朋友。”
白曦手心頓時沁出冷汗。
“但是沒關系。”韓卓站在沙發後,用幹燥的手心輕輕覆上他的眼睛,低聲笑了笑,,“别太緊張,對方既然主動送上門,那我們至少也要敲一筆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