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陪着賈母和王夫人拉扯着家常,老太太不時發出陣陣歡快的笑聲。
這段時間以來,賈母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生活在歡樂當中,本來賈家已經有衰落的勢頭了,很多方面都要仰仗王子騰。
雖然是親戚,可賈母心裏也不爽,如今好了,随着元春的兒子登基,賈家一躍而起,再次淩駕于王子騰之上。
并且因門庭若市,收禮收的手軟,原本虧空日甚的賬面,重新豐盈起來。
薛姨媽也在察言觀色,見賈母心情不錯,話音一轉,笑道:“老太太,你們家的寶玉也老大不小啦,而我們家寶丫頭與寶玉素有金玉良緣之說,倆孩子也相處投契,不如你我兩家,再做一樁親事如何?”
“這……”
賈母與王夫人相視一眼。
憑心而論,在賈家老樹春來發之前,王夫人一直心屬寶钗,賈母雖最初屬意黛玉,但是黛玉的性子不好,動不動耍小脾氣,說話又尖酸,不是個持家的人,漸漸地,心思淡了,轉而考察起了寶钗。
可問題是,如今的賈家看不上薛家了。
賈家是什麽家庭?
皇太後娘家!
皇帝的舅家!
薛家又是什麽出身?
戶部皇商而己,薛蟠還有人命案子在身,唯一拿得出手的紫微舍人薛公,也早化作了冢中枯骨。
要不是看在王夫人和王子騰的面上,薛姨媽想見賈母,得依足禮數,先通報,再于牙房等候,有事說事,沒事走人。
哪能這樣輕松的進門?
可好歹薛姨媽是王夫人的親妹妹,直接拒了,不僅傷了情面,還會落下不好的名聲,就算回絕,也不能過于直接。
見着王夫人與賈母支支唔唔不說話,薛姨媽心底微微一沉,知道賈家眼界高了,看不上自家小門小戶了。
“娘,寶玉暫時不可娶妻!”
這時,賈政走了進來。
“哦,怎麽了?”
賈母擡頭問道。
賈政肅容道:“朝廷出大事了,諸聖将于數日後,傳授儒家神通……”
先把情況大略講了講,賈政又道:“有了神通,誰還肯屈居于人?隻怕天下要大變,孩兒打算這兩日就爲寶玉請個大儒教授學問,參加秋闱。”
“寶玉連童生都不是啊,秋天的鄉試,得有秀才功名才能考罷?”
賈母不解道。
“诶~~”
賈政不當回事的擺了擺手:“爲寶玉捐個監生便是,倘若琏哥兒、府裏的小輩都願意考,也一并去。”
王夫人暗道了聲好,帶着爲難,轉頭道:“妹妹,按理說,寶钗那丫頭是挺不錯,姐姐我看着也歡喜,可是老爺說的對,秋闱隻有半年了,不可讓寶玉分心呐,橫豎考過再說。”
薛夫人勉強笑道:“姐姐說的哪裏話,怎麽能讓親事擔擱了寶玉的前程,那行,我先回去了。”
說着,向賈母和賈政各福了一禮,轉身而去。
賈政立刻喚道:“把寶玉叫來!”
“是!”
鴛鴦安排丫鬟去叫寶玉。
薛姨媽卻是越走臉色越難看,當回到住處時,臉沉的似要滴出水。
“娘,怎麽了?”
寶钗站起來問道。
“哼,咱娘倆趕早兒走,免得留下讓人讨嫌!”
薛姨媽哼了聲。
“娘,到底出了何事?”
寶钗攙住薛姨母。
“他家發達了,看不上我們小門小戶啦,真要有心,也可以先訂下親事嘛,卻是提都不提,趕緊收拾東西,别人家的金窩銀窩,到底不是自家的……”
薛姨媽打開了話匣子,把不滿一古腦兒的倒了出來。
寶钗聽明白了,既爲天大的變故而震驚,又爲絕了與寶玉的婚事暗松了口氣。
她的情況和黛玉不同。
黛玉自小被困在榮國府,沒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才會拿寶玉當個寶,當見識過後,對寶玉的心思漸漸淡了。
而寶钗見多識廣,一開始盯上寶玉,是沖着榮國府這條大腿來的,雖然賈家的腿變得更粗,但女人終究是感性的,愛沒了,就是沒了,怎麽都挽不回來。
對寶玉便是如此,自打在張文墨和王宵之間反複權衡起,心裏早沒了寶玉的位置,婚事被拒,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娘,我們先回家再說!”
寶钗使喚丫鬟,收拾起了東西。
薛姨媽隻和管園子的婆子打了聲招呼,便帶着寶钗與丫鬟離去。
榮敬堂裏,寶玉已經被叫來,聽得要科舉,那是寶寶心裏苦啊,可這回,不論王夫人,還是賈母,都站在他老子一邊,隻得唯唯應下。
“老太太,北靜王府長史求見!”
突然周瑞家的在外喚道。
“見誰?是大老爺還是二老爺?”
賈母問道。
周瑞家的道:“是老太太!”
“哦?”
賈母與王夫人和賈政交換了個不解的眼神。
按理說,北靜王長史上門,必爲公事,該見賈赦或賈政,見自己一個老太婆做什麽?
“快請!”
賈母又道。
“是!”
周瑞家的退去。
賈政和王夫人相視一眼,心裏滿是疑窦,索性也不走了。
“見過老太太!”
不片刻,北靜王長史步入屋内,隻向賈政略一颌首,便長揖施禮。
“不用客氣,來人,上茶!”
賈母笑呵呵的擺了擺手。
“老太太,不用麻煩,下官說幾句話就走!”
長史詭異的看了眼寶玉,便道:“王爺差下官前來,向貴府讨一門親事。”
“王爺看中了我們家哪位姑娘?”
賈母不動聲色道。
長史道:“聽說林姑娘秀外慧中,尚未婚配,故王爺特差下官向貴府提親,于一個月後與夏家金桂同時擡進王府,許以側妃之位!”
轟!
寶玉如遭雷殛!
北靜王居然要納黛玉爲側妃?
他記得,北靜王曾數次對他示好,還送了東西給他,現在幹出這種事?
林妹妹可是他的心頭肉啊!
寶玉剛要發作,賈政已臉一沉,狠狠一眼瞪去!
寶玉老實了,雖滿臉焦急,卻不敢吱聲。
賈母和王夫人也是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摸着良心說,如果北靜王以正妻之禮娶黛玉,她們是願意的,僅僅是側妃,換了元春當皇太後之前,也捏着鼻子認了,可是現在再讓黛玉當側妃,還是和夏金桂一起進府,這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夏家是什麽人家?
被王宵一杆子打翻的戶部皇商,已經敗落了,哪能和賈家比?
“老太太,意下如何呀?”
長史陰恻恻的笑道。
“這……能否容我等商量下?”
賈政也是心頭憋屈,但不敢得罪北靜王,小心翼翼道。
“行!”
長史點頭道:“下官在堂下候着,不管成與不成,給個準信!”
說着,轉身而去。
長史前腳剛走,寶玉就鬧道:“老祖宗,我不讓林妹妹嫁給北靜王!”
“放肆,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麽?”
賈政厲聲喝斥。
寶玉又老實了。
“哎~~”
王夫人歎了口氣道:“北靜王怎麽想起來要納黛玉爲側妃?”
賈政道:“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人家在堂下堵着呢,今兒必須要拿個說法出來,來人,把寶玉帶下去,嚴加看管,未得我的命令,不許放出來!”
“二爺,請罷!”
周瑞家的伸手招了招,領着幾個婆子走了過來。
寶玉拖拖拉拉不肯走,頻頻以目光向賈母求救。
“先下去罷!”
賈母揮了揮手。
寶玉這才被擁着離去。
賈政問道:“娘是什麽意思?”
賈母淡淡道:“你把寶玉弄走,是否已經決定要把林丫頭送給北靜王了?”
“孩兒也是沒辦法啊!”
賈政憋屈的歎了口氣。
王夫人不解道:“北靜王固然是王爺,也入了閣,可我們家不比他差啊,元春是皇太後,我們的外孫兒是皇帝,就算不允了他,又能如何?”
“退下!”
賈政冷眼一掃。
“是!”
鴛鴦等服侍的丫鬟退了出去。
賈政這才湊上頭,壓低聲音道:“娘,外間隐有傳言,當今皇上乃是北靜王與元春所出,以李代桃僵之法,冒充了先帝子嗣。”
“此話可真?”
賈母驚的站了起來。
這種事要坐實,是要誅滅九族啊!
賈政道:“真不真孩兒不知道,但是涉及流言的幾人都消失了,不是番子和錦衣衛逮的人,是好好的就沒了,他們的家人去順天府要人,又被誣告,抄沒家産,流放去了邊疆。”
賈母頓覺手腳冰涼,哀嚎起來:“我這老冤家啊,怎麽攤上這等子事兒,老天爺,你快收了我吧。”
“撲通!”
賈政跪下道:“娘,既然攤上了,抱怨也沒有,今兒這話可不能和外人說啊!”
“娘曉得!”
賈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勉強應下。
賈政又道:“我們家和北靜王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真真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再說孩兒也懷疑皇太後被北靜王挾制了,橫豎一個丫頭,犯不着與北靜王鬧的不開心。
再說黛玉這丫頭孤苦伶仃,真嫁過去,北靜王看在我們家的份上,也不會虧待她,若是有個一兒半女,家裏再使使力,将來襲了爵位,說不定還要感謝我們呢。”
“林丫頭性子孤拐,未必能轉得過彎,怕是苦了她喽!”
賈母擦了擦眼角,卻沒有眼淚,反摳了塊眼屎出來。
王夫人道:“林丫頭老子娘都沒了,婚事還不是老祖宗說了算,咱們多勸勸便是了,橫豎還有一個月,怎麽勸都能勸好。”
賈母擔心道:“就怕寶玉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