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女子,除了太後,便是賢德皇太妃,賈元春!
衆人無不大爲震驚。
張成琳更是忍不住道:“太妃,這天大的事,怎沒有一點風聲?”
“哎~~”
元春歎了口氣道:“張大人,非是本宮刻意隐瞞,實是涉及宮中隐秘,有些事,說之無益,但我敢以身家性命保證,我确爲先帝誕了一子,可用試龍盤驗查血脈。”
“哦?”
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太後與元春之間掃視。
雖然元春沒有明說,但衆人皆知,宮庭裏的肮髒超乎想象。
先帝自皇後薨後,再未立後,太後原也是貴妃,隻因先帝駕崩,親子登基,才當了太後。
而先帝在世的時候,内宮就鬥的厲害,賢德妃并不受寵,完全是因出身被封了貴妃,在太後與另一名受寵妃子的鬥争中站錯了隊,受了波及,差一點點被賜死,當時的處境形同于幽閉冷宮,若非先帝暴斃,怕是賢德妃也活不到現在。
因此,懷了孕不敢聲張,偷偷生了抱出宮也有可能,畢竟不受寵的妃子懷孕被害了,曆朝曆代不在少數。
當然,沒有人是傻子,并不排除賢德太妃所謂的先帝子嗣,未必是先帝的種。
太後卻是氣的渾身顫抖,大怒道:“一派胡言,先帝身體孱弱,朕的哥哥在白雲觀出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請來白雲觀老仙師爲先帝調養身體,好容易才有了子嗣,就算先帝召寵你一次兩次,又怎會如此湊巧?”
元春不急不忙道:“姐姐真的誤會啦,我知道姐姐對我有成見,罷了,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拿事實說話,劉麽麽,出來罷!”
一個老婆子,從後殿走出,手裏牽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眉眼與先帝有兩三分相似。
衆人不禁面面相觑,但是太後秀眉微微一擰,她是先帝的枕邊人,對于任何非她所出的先帝子嗣有一種本能的排斥感。
要說有什麽道理,完全沒有,是來自于長期宮庭鬥争養成的警惕與敵視。
她在這孩子身上,沒有這種感覺,于是打量向北靜王,卻驚訝的發現,相似度竟然達到了四五分!
難道……
太後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腦殼子似要炸裂一般!
好一招李代桃僵啊,先帝怕是在世時就被戴了綠帽子!
“咳咳~~”
太後正要發作,忠順王清咳兩聲,又把目光投來。
太後如被當頭潑了盆涼水,驟然警醒!
是的,先帝與北靜王是親兄弟,長的相似也很尋常,總不能開啓先帝棺椁滴血認親吧?
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不管得出什麽結論,輕則殺頭,重則抄家滅族,誰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況且内閣也不會同意!
隻要沒法滴血認親,試龍盤通過了,誰敢說眼前這個孽種不是先帝的子嗣?
“好手段,好手段!”
太後慘笑起來。
哪怕她知道此時不應該說這種話,可就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憤怒和悲哀!
忠順王見太後失态了,忙接過來道:“是與不是,總要辨一辨,拿試龍盤來!”
“是!”
馬督公低眉順眼,出去吩咐了幾句。
不片刻,兩名小太監托了個黃金盤子過來,雕鑄的一條真龍張牙舞爪,翺翔在雲端,龍口處,銜着枚金色的龍珠,活靈活現。
“小王爺,請稍忍耐!”
馬督公取出支銀針,笑着拿起那孩子的手,在逗着笑的時候,冷不丁一針刺出,準準紮中食指指腹。
“嗚哇!”
孩子乍然受痛,大哭起來,元春忙心疼的摟入懷裏,不停的安撫着,而馬督公的那支銀針上,則黏上了一滴晶瑩的血珠。
“請娘娘、諸位王爺與大人看清楚!”
馬督公小心翼翼捧着銀針,将血珠滴進了龍口含着的金球上!
頓時,鮮血融入金珠,金珠上爆出一層金光的光芒!
這孩子,确是皇家血脈!
張成琳與武恺、高明相視一眼,目光頗爲無奈。
試龍盤是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後,請白雲觀仙師以自己的精血煉制,用來測試太祖子孫,大周任何一個本姓王爺,都是太祖子孫,所以沒有任何問題,卻不能确認是先帝血脈啊。
而且整個事件非常緊湊,一環套一環,每一環節事發又非常急迫,根本讓人來不及預作應對,隻能被事件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三人都是科舉正途出身,經曆霜刀風劍,踩着無數踏腳石,一步步走上了帝國權力巅峰,哪裏不明白事有蹊跷,并多半與北靜王有關。
可他們沒法指責北靜王李代桃僵,隻得各自歎了口氣。
“太後娘娘,忠順老王爺?”
馬督公看似恭敬的問道,實則嘴角微微一撇,頗爲不屑。
忠順王看向太後,略微搖頭,示意木已成舟,不要再鬧了。
太後面色煞白,碩長的指甲緊緊刺進掌心,隻有劇烈的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如不依不饒,會讓内閣反感,那時,真是一點生機都沒了。
自己必須要活下來,親手揭穿真相,報仇雪恨!
‘我的兒子,年少而崩,是少帝,呵呵,少帝之後便是末帝,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無葬身之地!’
太後心裏湧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面色卻愈趨平靜,在旁人看來,似乎接受了這一變故,内閣也暗暗點頭。
憑心而論,内閣不在乎誰當皇帝,隻要能自圓其說,是皇家血脈,不至于在朝廷引發大的震動。
果然,太後向元春施禮道:“姐姐既有子嗣,理應進爲太後,臨朝稱制,教養幼主,妹妹我累了,也乏了,便降爲皇太妃罷。”
“姐姐說的什麽話?”
元春一把握住太後那冰涼的手道:“世上哪有皇太後降爲皇太妃的道理,好歹姐姐把朝政治理的井井有條,妹妹我正要向姐姐讨教呢,不如你我并爲太後,同共教導小皇帝,豈不美哉?”
太後暗暗冷笑,這分明是緩兵之計,如果急吼吼的把自己貶爲太妃,難免會有人不滿,兩宮皇太後并立并非稀罕事。
待得賢德太妃與北靜王穩定了局面,便是自己思子悲傷過度,抱恙不能露面之時,之後死的順理成章。
可這也是太後以退爲進之計,真要是退居後宮,當個皇太妃,恐怕沒幾個月就暴斃了。
太後現出了猶豫之色,還含着淚,略顯紅腫的鳳眸一一看向衆人,每一個被她看到的,均是點了點頭,于是道:“姐姐寬宏大量,不愧賢德之号,我爲先前出言不遜道歉,不過我有一個請求,我沒了丈夫,又沒了兒子,已心如死灰,請朝廷爲我在宮外建一座道觀,我願出家修行,爲先帝和當今皇帝祈福,若是朝廷拿不出錢來,我去爲先帝守陵也是可以。”
這就把話講死了,總之是死活不願呆在宮裏,明明是政治問題,太後硬扯到經濟問題,建一座道觀花不了多少銀子,朝廷不同意,我就去給先帝守陵,讓天下人看看丢的是誰的臉。
“這……”
不包括王子騰,三位閣臣面面相觑,心裏不禁對太後有了些欽佩,都這時候了,還能看清自身的處境。
他們都清楚,太後在宮中會非常危險,緩兵之計誰不懂?更不希望太後莫名其妙的薨了。
一方面,是本身對那孩子的來曆存疑,隻是沒法确證。
另一方面,這兩年來,在執政的大方向上,太後大體與内閣同步,人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知恩圖報的,在與自身利益不沖突的前提下,既便是投桃報李,也要盡量保住太後的命。
第三,得益于邸報制度的發達,朝廷對外沒有秘密,短短數年之間,父、子、母接連身死,也會讓人對朝廷議論紛紛。
如今朝廷權威漸喪,民間亂相漸呈,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穩定壓倒一切。
張成琳施禮道:“太後既有此心,臣豈敢不成全,便由内帑撥銀,于城内建一道觀,供太後修行,幾位王爺意下如何,司禮監意下如何?”
“哎,隻是苦了娘娘啦!”
忠順王歎了口氣,那沙啞的聲音中,卻透出些許欣慰之意。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東南西北四王,則是面色微沉,太後留外面,終究是個禍患,可這時能說什麽呢?
關鍵是,北靜王登基的阻力太大,南安王提議立長君,就是一次火力偵察,如果内閣稍微有些猶豫,東平與西甯二王會立刻跟進,擁北靜王爲弟。
但是内閣毫不猶豫的阻止了,讓北靜王意識到,滿朝文官,或許沒人希望有一個成年皇帝,隻能妥協,推元春之‘子’上位,自己做個攝政王。
可是攝政王終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沒法乾綱獨斷,況且他現在還不是攝政王。
如果把太後強留在宮中,難免會有人懷疑他的居心。
既便今日駁了,也會有朝臣不停的上折子,除非能以最快的速度要了太後的命,而這顯然不可能。
古代權臣篡位,還要把前朝君主養留個兩三年呢,更何況朝中文官勢力龐大,遠沒到他一言九鼎的時候。
“便依太後心意!”
北靜王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