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考生們心裏一驚,寫不下去了,甚至還有人站了起來。
衛若蘭也是膛目結舌,一股巨大的恐懼萦繞在心頭。
要知道,一名監察道人死在考場,還是被天雷劈死,明顯受了天譴,别人或許不知道原因,他能不知道麽?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幫兇。
此事不僅朝廷要查,天師道也會查,一旦牽扯到他身上,不僅前程斷絕,還有可能被會天師道帶走,協助調查。
此事……絕不能鬧大,至少考試不能中斷!
衛若蘭霍的站起,大喝道:“冷靜,冷靜,這道人練功走火入魔,大家繼續答卷,若有敢于私下喧嘩,交頭接耳者,以舞弊論處!”
随即向殿外喚道:“來人,把此人的屍體拖出去,交由蘇州府處置!”
“是!”
殿外,幾個衙役進殿,把屍體套進布袋,扛了出去,考生們也陸續提筆,繼續書寫。
王宵于天雷落下的前一瞬,精神已回歸了身體,親眼目睹道人被劈死,雖然十分解氣,卻清楚,這種事情不能沾上丁點,不然會麻煩無窮。
‘儒家諸聖……真猛!’
王宵暗暗感慨。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春秋末年,是真正的大争之世,不說列國分分和和,戰争不斷,就是鄉野間也遍地盜賊。
孔子能帶着三千弟子周遊列國,必須要滿足兩個先決條件。
糧草!
武力!
再如孔子誅少正卯,也是雷厲風行。
現代很多人以階級述事,把誅少正卯作爲孔子的污點,實際上少正卯并非勞動人民,也是統治階級之一,少正是官職名,符合當時以官爲姓的主流情況。
二人的矛盾,純屬生意上的沖突,連學術糾紛都談不上,少正卯開課,吸引了孔子的大批弟子去聽講,尤其是作爲招牌的七十二門徒,隻剩子路一個沒跑,換了你,能眼睜睜看着生意被人搶?
于是孔子當上魯國大司寇之後,果斷誅殺少正卯,至于爲少正卯定的五罪,全屬唯心,看看就行了。
由此可見,儒家先賢不空講仁義,從來不憚于以武力解決問題,搶飯碗都下死手,更何況有道人冒犯考場紀律?
這是踩紅線的行爲,一道天雷劈死實屬尋常。
王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衛若蘭示意落坐之後,也坐了下來,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文章居然作完了。
這樣也行?
王宵趕忙檢查起來。
就覺得字字珠矶,文氣盎然,竟然不能增減一字!
在懵然狀态下,比他自主寫的文章更加精辟。
‘怎會如此?’
王宵心裏有個朦朦胧胧的猜測,也許這篇文章,是由文氣獨立完成,純粹的文氣,寫出的文章也純粹,少了自主思考時的斟酌取舍,直指本心。
就如賈島在推敲二字上舉棋不定,其實已是落了下乘,因有取舍,無論是推,還是敲,都沾染了匠氣。
王宵再檢查了别字和犯諱,就騰抄上試卷,看向第二張,要求是寫一首描寫春景的回環詩。
地球時空的上官儀曾品詩,曰:詩有八對,其七曰回文對。
可見回文詩不能完全視爲文人的文字遊戲,也是一種正體裁,反複成章,鈎心鬥角,考校的不僅是才情與文字功底,更是知識面的廣闊與急才。
王宵在腦海中思索起來,最終選定了明末浙江才女吳绛雪的《四時山水詩》中的春景詩,描寫的正是典型的江南春色。
莺啼柳岸弄春晴
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
晴春弄柳岸啼莺。
倒讀了一遍,王宵暗暗點頭,不愧是才女,詩美,名字也美,可惜無緣得睹真顔,不知人美不美,随即騰抄到試卷上。
這次王宵并未提前交卷,隻是端坐調息,畢竟剛出了天師道道人被天雷劈死之事,還是低調些爲好。
一直到了下午,開始有人陸續交卷,王宵才舉手,待吏員收走試卷,才起身離去。
院試隻有三十人考,又當着衛若蘭的面,沒必要糊名,待考生全部離去,衛若蘭道:“來人,把胡大人和劉大人請來!”
“是!”
衙役施禮離去。
院試仍是采用五人合議制,主考官、知府、同知與兩個學正。
不片刻,胡長清與同知趕來,衛若蘭問道:“胡大人,那道人之事處置的怎樣了?”
胡長清拱手道:“本官已着杵作房收屍,報由布政使司衙門處理。”
“嗯~~”
衛若蘭點頭道:“如此甚好,來,兩位大人請坐,今晚咱們就辛苦些,争取明日一早張榜。”
胡長清與同知坐了下來。
衛若蘭把試卷分成五疊,每疊六份,笑道:“還是按老規矩來,每人輪看一遍,看過再議,如何?”
“衛大人所言甚是!”
胡長清等四人各取一疊,細細翻看。
殿内,隻餘翻動紙頁的沙沙聲,每看完一份,照例,都要各人批上評語。
衛若蘭看的試卷中,正有王宵。
除了有賈語村叮囑的重點關照,道人之死,還與王宵有關,當即細看起來。
‘好文章!’
衛若蘭暗贊,面色卻是爲之一沉!
如果不帶立場來看,王宵的文章确是不錯,完全按照八股文的範式寫,立意堅定,有文采,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問題出在,王宵隐晦的歌頌了太後。
而衛若蘭站隊北靜王!
北靜王素來胸懷大志,廣結人脈,于朝野間,有賢王之稱,包括榮甯二府,多數朝臣站隊北靜王。
反之,大周的宮中妃嫔多是小戶良家女,沒有顯赫的娘家勢力。
王宵歌頌太後,就是與北靜王作對,這已經無關文章好壞,完全是立場問題。
衛若蘭再看王宵的回環詩,簡直是渾若天成,不禁暗道了聲可惜,随即提起筆,寫了個大大的貶字。
下一輪,王宵的試卷換到了胡長清手裏,頓時眼神一縮!
王宵在他心目中,已經是女婿人選了,怎肯讓王宵受黜,當即拿起細看,再聯系衛若蘭的跟腳,漸漸地,明白了。
“衛大人,此子文氣最高,回環詩妙不可言,文章亦是文彩立意兼具,何故貶黜?”
胡長清不悅問道。
衛若蘭淡淡道:“此子妄議朝政,居心叵測,僅此一點,貶之不爲過!”
“呵~~”
胡長清呵的一笑:“太後娘娘内撫幼帝,外聽政事,母儀天下,受萬民景仰,王宵以文贊之,贊太後便是贊皇帝,有何不可,再說此題不是衛大人出的麽,難道衛大人出此題,僅止于贊美文王,而忽略了文王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