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乘着車,深夜裏,馬蹄聲答答,車轍聲辘辘,還有雨點打在烏篷上的聲音,構成了一種極度甯靜的氛圍,王宵突然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态,即便不讀書,才氣也在瘋長,心靈徹澈異常,好象有一隻心眼,在感知着外界。
而他整個人,也魂遊物外,無思無想。
“公子,到了!”
這時,外面的車夫提醒。
王宵回過神來,撐開傘,提着考籃下了車。
雖然五更才點名放場,但三更不到,縣學附近就已經黑壓壓一片,把考場圍的水洩不通,一具具燈籠點綴在人群中,考生就有三千餘人,還有送考的家人與仆役,足足超過萬人。
與前世高考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縣城的衙役不夠,調來了廂兵,身披軟甲,腰挎寶刀,手持長矛,一隊隊巡曳而過,沒人敢于喧嘩,氣氛緊張。
“你先回去吧,快出來時再來接我。”
王宵回頭道。
“是,公子!”
車夫趕着車離去。
趁着還未唱名,王宵張望起來。
自打修煉通明劍經以來,他的視力也大有提升,尤其是在黑暗中,一點亮光就能看的通透。
童子試多以二十來歲的青年爲主,如自己這般年齡極少,也有三四十歲,甚至花甲老人,這種人來參考,主要還是爲了滿足心底的執念,畢竟朝廷用人,盡可能擇選年青的用。
“秦有祿!”
或許是寒夜凄冷,縣學門首提前喊名,近百廪生也圍在邊上。
一名名學子依次入場。
“王宵!”
兩千餘人過後,點到了王宵。
王宵來到檐下,收了傘,連傘帶考籃一起交給吏員檢查,還有人搜身,從發髻,到衣衫,脫下鞋子,搜查的一絲不苟。
這種搜查帶有一定的羞侮性質,可每個人都是如此,王宵也沒什麽話說,同時這也是一種打掉學子傲氣的手段,告訴你什麽叫做一入宦門深似海!
搜查完畢,有吏員高聲唱道:“盧木青廪生保!”
給王宵做保的盧秀才掌起燈火看去,确認是本人,唱道:盧木青廪生保吳江王宵!”
“可以進去了,按回執上的座次入座!”
吏員把考籃還給王宵,點了點頭。
王宵邁入考場。
剛一進門,就有一種被盯上的感覺,根據盧秀才的筆記記載,大周的每一座學府,都由大成至聖先師孔子鎮壓氣運,以防止考生利用術法作弊,任何術法的波動都能被至聖先師捕捉到。
因此從隋武帝開科取士至今的上千年間,除了偶爾有幾起術法亂考的事件,基本上平安無事。
考場按甲己丙丁分号,王宵是癸區三十六号,十天幹位号第十。
有如前世的考場,路标号牌齊全,很快王宵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童生試不可能如鄉詩那樣,有一個個單獨的考間,座位分布在學舍與臨時搭起的考棚當中,王宵的座位在考棚裏。
大略一看,有幾個人依稀熟悉,都是如他那樣,平時不下苦功,跑來湊人頭。
王宵有數了,考場安排座位顯然有規律,縣裏會先對數千學子做個大略評估,覺得你有可能考中,會安排相對較好的考試條件。
就象班上的差生,往往都會被老師安排在後排,屬于放棄的那一類,這也是一條潛規則,在大緻公平的基礎上盡可能的爲學業優良的學子提供一些便利。
王宵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
縣試隻有一個白天,坐定不許走動,考試時如廁很麻煩,也會給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很有些人在開考前不吃不喝,甯可餓着肚子考,條件好的,撐死喝碗參湯提神。
王宵屬于不吃不喝的那類人,将文房四寶擺好,微眯雙眸,蘊養精神。
臨時搭的考棚,一排能坐二十四人,漸漸地,周圍的座位坐滿了,突有當的一聲鍾磬鳴響,每個人都是渾身一凜,面容微肅。
時辰已至,正式開考!
有吏員進來發卷,試卷裝在一個大紙袋中,先向衆人展示,以示封口火漆完好。
“可看清楚了?”
吏員喝問。
“完好!”
衆人紛紛點頭。
吏員撕開封口,一共二十四份試卷,附帶三張稿紙,發放到每個人的桌上。
試卷分三卷,第一卷是貼義,把經文摳去幾字,重新填補,相當于填空題,一共有五十題,出自四書,這沒什麽技術含量,考的是死記硬背的基本功,王宵很快填寫完畢。
卷二是墨義,也就是筆答經義,共有兩題,對經文本身作注。
第一題是: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産,子産使校人畜之池。
此文出自于《孟子·萬章上》,後面是.校人将魚烹之,謊報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悠然而逝。
子産曰:得其所哉。
校人出曰:孰謂子産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
故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故此題的立意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又有三條引申。
其一,君子的底線比一般人高。
其二,君子有理想,物欲小。
其三,君子自身修身養性,有教養,讀書多。
三條歸納爲壞人認爲君子好忽悠,但是他們不懂,君子每日三省吾身,隻是不在乎而己。
按正常解題思路,照此破題足矣,可是吳江有三千學子參考,能想到這一層的,至少過半,如果想要考中童生,還得繼續引申。
曆來科舉與朝政密不可分,王宵不由琢磨起來。
現實是,大周已立國三百餘載,表面的繁華隐藏着深刻的危機,朝廷又是由年輕的太後攝政,幼主年僅四歲,君子可欺之以方,皇帝太後能欺否?
王宵靈機一動,真正的破題關鍵,應該是下一句,難罔以非其道!
也就是太後心如明鏡,心裏裝的是天下萬方,很難以不道的方法來迷惑她,引申出忠,順!
結合當代的時局,王宵越想越有可能,畢竟主弱臣強的時候,格外強調忠,而孟子的主張是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之。
兩者之間構成了矛盾,這就需要協調好,既要闡明孟子的立意,又要表達出忠的中心主題,但是絕對不能沾染上宮闱事,否則是自尋死路。
難!
果然難啊!
王宵暗暗歎了口氣,組織了下語言,提筆書寫。
“《論語》有雲: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爲仁之本與?《離騷》又雲: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