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灰蒙蒙地落下了寒冬的白雪,盡數灑在了端木煜翰的白色發帶之上,未曾來得及盡孝的悲涼随着飄雪從他的眉風間緩緩落地,滴濕了垂眼的一寸之地。
長安一役,他從未責怪過父王的置之不理,他深知父王是有苦衷的。
而在半途之中,他便被告知,父王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快馬兼程,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皇城腳下了,還是,慢了一步。
那金鍾長鳴之聲,像一把寸長的鋸子,不停地撕扯着他的心,直到磨出了血紅的印記。
“公子!”
城門的一角處出現了綠颚一身翠裝的身影,驚喜清脆的一聲叫喊将端木煜翰從悲恸之中拉了回來。
端木煜翰急忙起身,奔至到綠颚身旁,低聲問道:“綠颚,這喪鍾,是不是……”
綠颚的臉色有點難看,四下看了一下,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才恭敬一禮,低聲說道:“公子,此處人多眼雜,能否借一步說話?”
端木煜翰見綠颚欲言又止,心中其中有難言之隐,便點了點頭,翻身上了馬,說道:“走。我們去護國寺說話。”
綠颚亦點點頭,翻身上馬,一聲清脆的“駕——”便與端木煜翰一前一後飛揚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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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寺爐香袅袅,白雪漫漫,來往僧人皆出塵默語。
端木煜翰本可以走正門堂堂正正地入護國寺,卻在綠颚的暗示下,從後牆翻入,一路來到了一間廢棄了的屋前,推開了門,吱呀一聲進去。
裏面倒是收拾得整潔,隻是久不住人,落了一層灰。
灰色的光線透過窗棂射進了屋内,爲屋内蕭索的氣氛增添了一絲絲暖意,也讓端木煜翰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安頓了下來。
端木煜翰摒退了落落的人,讓李王叔守在了門口處,便急切地問道:“綠颚,是否宮中出了什麽變故?”
綠颚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是二皇子端木無澤。”
“你是說無澤殺死了父皇?!”
端木煜翰近乎低聲的嘶吼聲!
“是。屬下親眼所見他将有毒的湯藥給越王喝下。”
綠颚皺眉,還是說了出來。
端木煜翰震驚無比地站在了原地,微微一個踉跄,幾欲不能站穩。
他從未想過,無澤竟會如此大逆不道到這個境界!
而通過剛才綠颚不肯他進宮,連進護國寺都要偷偷摸摸進來,他便已經猜到了幾分,隻是一直不敢承認。
如此聽到綠颚肯定的回答,他的心,又涼上了幾載。
他怔了怔心神,緩了口氣,問道:“綠颚,把你知道的,告訴我,越詳盡越好。”
“是。屬下見是燕傾姑娘救了公子,心想應該沒有什麽大礙,便一路護送越王回了皇城。卻不料,一路風寒,加上越王戰敗郁郁寡歡,一下子氣急攻心,便病倒在床。起初,端木無澤提議親自照料越王之時,越王感念他的孝心,便應允了下來。卻不料,他卻與五毒門門主處要了毒藥,每日不被人察覺地在越王的湯藥裏下了毒藥。”
“與此同時,他逐步地将越王寝殿中的人換成了自己的人。越王喝下毒藥,身子逐步不見好,也起了疑心。卻無奈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隻能任由他胡作非爲。而于今日,我去暗探之時,發現……他竟活活地将越王……氣死了。”
“我得到消息,公子會在今日回皇城,便守在了城門口,等待公子歸來。我料到公子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皇宮之内,而端木無澤一定會逮住這個機會将您給殺了。不得已之下,我隻能碰碰運氣,果然皇天不負我,讓我将這消息告訴了公子。”
“眼下,端木無澤應該也得到了您回到了皇城的消息,布下了天羅地網在尋你。隻等明日越王的忌日一過,他便要堂而皇之地成爲新的越王。并且,會對公子格殺勿論。綠颚别無他法了。”
綠颚說了很多,最終,她的眼中已經隐隐有了不忍之色,她怕繼續說下去,端木煜翰會沖動之下便去找端木無澤算賬。
“綠颚,你已經做了很多了。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我們卻隻有一天的時間來準備。無論是從人手,還是從物力上來将,我們都很匮乏。我想當下之際,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端木煜翰沉下了眼眸,眼中閃過了一絲憂慮,他怕他的這個決定會讓他将來後悔,卻又不得不去這麽做。
“公子但說無妨。綠颚萬死不辭。”
綠颚低頭恭敬一禮,慎重地回道。
“你可知道,楚國的落落公主?”
端木煜翰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地擡起了頭,将目光落在了綠颚的身上,眼中閃過了一絲陰雲。
“公子!您是說您要!”
綠颚驚呼而出,卻被端木煜翰制止了。
端木煜翰沉思了片刻,低聲說道:“此事,還需與李王叔商議。他畢竟是父皇生前的重臣,父皇雖然有負于他,但一路前來,他卻是忠心耿耿。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而且,無澤并不知道李王叔已經随我回了皇城。讓他暗中牽線,是最合适的。”
“公子,萬萬不可。讓楚國的人幫助我們越國奪嫡,隻怕是引狼入室!”
綠颚想都沒有想,便斷然懇求端木煜翰收回成命。
端木煜翰微微一笑,低聲說道:“綠颚,你能想到的,我端木煜翰何曾沒有想到?所以,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并且答應我,一定要辦妥。哪怕是粉身碎骨。事關越國生死,個人生死必須置之度外。你能做到嗎?”
“綠颚萬次不辭!”
綠颚絕望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熱血火焰,在她的眼裏,公子從來沒有坐過錯誤的決定,她笃定地相信着,這次,會赢得必定還是公子!
即使四面楚國,即使什麽也沒有,可是,絕地逢生的,一定是必然。
這,便是端木煜翰。
“很好。那麽,拿上這枚玉佩,替我去趟大齊,找一個人。就說,該她還我的恩情了。”
端木煜翰的唇瓣邊滑出了一絲溫柔笑意,那笑意很深很深,深到骨髓深處,深到白雪落飛了整個冬季都不曾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