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燕傾走近了窗,輕輕合上,抖落了一簾的霜雪,簌簌落于臘梅的枝頭,碎了一地的花瓣與雪色。
即墨澤傷得比她想象的要嚴重。
夜色如墨,燈光昏黃,照在他往昔妖豔絕美的面龐之上,多了幾分蒼白,是她不曾在他面龐之上見過的顔色。
他的手有些冰涼,不似他平日裏溫熱的溫度,不似他平日裏反握回去的大力,剩下的隻是和這空氣一般無二的冰涼。
水燕傾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的溫度去暖他的手,來回反複地揉搓着,将熱氣呵在即墨澤的手心,很快,熱氣便在他的手心裏鍍了一層霜霧。
她心疼地将即墨澤的手放于自己的臉頰處,貼着自己的面頰,忍不住一滴淚要往下落。
他向來是強大的,無所不在的,給她以關懷的,卻在此時,他脆弱得像窗外的一縷風,輕輕被一撥,就要散去。
寒風料峭,燈昏黃,昨日他倒下的那一刻情景,在水燕傾的眼前,一遍一遍地回放。
她亦問過自己無數次,若是再讓她選擇一次,她是否還會怪他傷了端木煜翰,是否還會對他的倒下,隻是忍了忍心中的沖動?
答案是否定的。
他是她心中的一個盲區,無論是發生了什麽事,她都會任由這個盲區,在她的全身血液之中肆無忌憚地攻城略地,直到最後吞噬了她的理智。
隻可惜,這些,昏迷不醒的他,卻不懂。
“即墨澤,你膽敢若不醒來,我便是尋到閻王那兒,也把你尋回來。”
水燕傾一滴熱淚滾落,滴落在即墨澤的手背之上,他的指尖,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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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水燕傾守在即墨澤的床邊,終于抗不住一天的疲勞,也沉沉暮暮地睡了過去。
窗外淺白色的窗棂之上倒映出了一個颀長而落寞的身影,隔着一窗的距離,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風雪裏看着她,一言不發。
風雪刺骨,冷冷地鑽進了端木煜翰的發間,脖頸間,以及挂在了他的睫毛之上,将他整個人染得像一座雕塑般,沉寂得可怕,又靜美得耀眼。
他趁莺歌去換湯藥的時間偷偷跑了出來,徑直便來到了即墨澤的住處,果然,看見了她和衣而睡在他床邊的情景。
端木煜翰的眉宇之間隐隐已有難過之色,但,更多的卻是滿滿的心疼。
天氣這麽冷,她單薄的一件衣物,應當是會涼的吧?
端木煜翰輕歎一聲,正欲走進屋内替她披上外衣之時,卻看到一雙修長的手,将自己床邊的外衣,輕輕落在了水燕傾單薄的身影之上。
端木煜翰的身影,微微一怔,似被什麽擊中了一般,伫立在了原地,不能移動身形。
他看見了即墨澤吃力地撐起了身子,極其細微輕柔地将衣物落下,又輕撫過她的發間,眼裏落滿了碎雪般的溫柔。
即墨澤的目光柔和而深情,全神貫注地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水燕傾一人身上,他看上去明明受傷不淺,卻仍然堅持着撐着身子,寵溺微笑着看着她熟睡的側顔,似那一刻,全世界便隻剩下了他們二人的身影。
而他,端木煜翰,獨自一人在窗外,隻不過能将身影倒映于窗上,隔着三丈的距離,偎依,遙望。
端木煜翰在那一刻,覺得冰雪不再是那麽涼,更涼的,卻是他心裏本來最溫暖的一方之地,那般急速地,便冷卻了下去,冰凍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心跳在哪裏的溫度。
冷卻到孤寂的沉默冰冷。
即墨澤可能是怕水燕傾凍着了,強撐着身子下了地,想要抱她去床榻被窩裏暖和一會兒,卻被睡眠不深的水燕傾發覺,她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一眼便望見了即墨澤在昏黃的月光之下明豔地對着她溫柔地淺笑着。
她的眼眸間,很快便掠過了狂喜,繼而便是嗔怪的語調,推搡着即墨澤往被窩裏去,還一邊念叨着:“即墨澤!你幹嘛下床?!不知道自己是個病人嗎?你是要害死自己嗎?!”
即墨澤虛弱一笑,不等她将自己塞在被窩之中,便拉過了她的肩膀,順勢将她攬在了懷裏,将頭埋在了她的脖頸之間,來回輕呢地蹭着,輕聲說着:“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會來見我了。我以爲……你要跟他走了……”
“瞎說什麽呢?快點到你的床上去!否則……否則……”
水燕傾漲紅了臉,覺得他溫熱的唇瓣帶着絲絲的涼一直在自己的脖頸之間敏感地遊走着,使得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便有些懊惱地想要将他推開。
不料,她的手卻被他反握在了手心,他竟靠得更爲近,濕熱地在她耳邊帶着戲虐語調地摟着她的腰輕聲笑着說道:“否則……你要追到閻王那把我追回來?”
末了,是他深深的一個濕濕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後,纏綿而流連。
水燕傾覺得耳後一陣濕癢,心裏一熱燥熱,潮紅便绯上了雙頰。
他的呼吸是那麽近,那麽暧昧,偏偏整個人的身子隻穿了一件襯衣便熨帖架在了她的身上,無賴至極。
隔着單薄衣物,她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腰間,頓時手心,便傳來了屬于他熟悉的溫熱。
“你,是聽見了這個,所以醒過來的?”
水燕傾遲疑了一下,将頭側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不。我是知道你來了的那一刻,便努力,要醒來。然後,像這樣的,抱緊你。再也不讓你,離開。”
即墨澤微微一笑,眼裏閃過了一絲狡黠之意,便整個人向後倒去,恰到好處地将水燕傾壓在了床上,低低地開始得意地笑了起來。
“即墨澤!你找死啊!”
水燕傾翻身便欲走,卻被即墨澤扣住了手,欺身便靠了過去。
“燕傾,别鬧,我有些乏,讓我靠會兒。”
即墨澤整個人趴在了水燕傾的身上,有些虛弱地将頭靠在了她的胸前,拉過了被尖,散下了簾幕,輕聲說道。
窗外,端木煜翰的身影,站成了一座不能移動的雕塑,黑色的身影,長長地延伸,延伸,直到,投影在了簾幕之上。
半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