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呼喚不輕不重。
帶上了幾分親近,分寸在群臣面前拿捏得恰到好處,聲音在水燕傾身後輕聲地響起。
水燕傾于群臣之中蓦然擡頭望去,撞見了端木煜翰的眸眼。
于湧動的黑色人群裏,端木煜翰靜默絕美地身影似蒼穹星光如漏,日光如瀑盡灑于那優雅清逸少年一身,似谪仙,卻淡雅微笑。
群臣見是晉中侯前來,紛紛知趣散去,偌大的殿前玉石階之上頓時間便隻剩下了水燕傾和端木煜翰兩人,空空蕩蕩。
單薄而細透的白日光洋洋灑灑照射着空氣之中的塵埃細粒,填補着兩人之間緘默的空白。
二人隔着兩丈的距離就這麽望着,一如那日隔街夜雨中,有許多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有很多沒有問出口的話。
隻不過,端木煜翰的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深情不減,而水燕傾卻帶上了絲絲的薄涼。
沉默許久後,水燕傾遲疑了稍許,還是問出了口,道到:“煜翰,你找我,有事?”
不用問,水燕傾自己都知道自己語氣裏的疏離之意。
她有些尴尬地低下了頭,局促地望着對面端木煜翰的倒影,唇邊顯現的,是一抹無奈之色。
端木煜翰的神色亦明顯地,暗了暗,薄如紗的日光在他的眼角打出了陰影,襯得他墨玉般的眸愈發的黑。
水燕傾的唇邊微動,似要猶豫開口說些什麽,卻見端木煜翰頭微仰,陽光傾瀉于如玉臉龐,一片光潔之色。
瞬而,于他的唇邊勾勒出一絲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笑意,耳邊隻聽到他在說:“沒什麽,隻是家中有人回攬州,記得你愛吃桂花糕,便差人帶了幾塊。”
水燕傾眼中閃過了訝異,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看着端木煜翰将玉手伸進了懷中掏出了一包鼓鼓的泛白的紙包,大腦中隐隐已有嗡嗡作響。
他,竟然還記得,那塊桂花糕。
時光如金色流光,在他的發間逗留,傾灑,于他墨玉的眸間勾起一抹亮色,耀眼了他一旁的蔥茏花木。
陌上少年,花開繁繁。
水燕傾的腦間已是空白之色,她的目光随着端木煜翰的玉指輕輕撚開了那張包裹着的紙張而起波瀾,似有狂風急雨肆虐而過,而她,卻忍着不動聲色。
随着端木煜翰指尖靈活的挑動,五六塊桂花糕帶着濃郁的香味便躍然在了水燕傾面前,塊塊都是酥酥的黏黏的,雪白到刺痛着她的眼,讓她一時間,分不清了到底是日光,還是端木煜翰的目光。
那幾塊桂花糕之上,已然不見了碎碎點點的淡黃色桂花。
她的咽喉處,已然有些哽咽,卻捏緊了拳,風雨來,面不改色。
隻有她自己知道,現在的她似在那海上風浪中心,明明已經澎湃到不能自已,卻偏偏要克制着自己告誡着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毒藥。
他一開始接近自己的目的,就不單純。
不要動心。不要懷念。不要。不要。
卻聽到他好聽到催眠般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溫柔柔地響起——“燕傾,嘗嘗看,路途遙遠,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味道了。”
再擡眼,卻是他深邃情深的眸,有流動的山澗細水在其中流動,帶上了塞北的落日長河,于星羅密布的漫漫星辰中,他的眸,似歌如詩,癡醉如狂,令她難以拒絕。
良久,水燕傾終于低下了眸,長發披灑在她的側臉,擋住了她的眸,隻見細細透透的陽光灑來,她的紅色唇瓣微動,她輕問道:“那夜,是你嗎?”
沉默,良久的沉默,幾乎讓水燕傾窒息的沉默之後,她聽到了端木煜翰深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燕傾,你太過聰慧,未必,對你是福氣。”
水燕傾聽到了自己的心,如琉璃一般,碎了一地,濺落四周。
她的一滴淚,晶瑩滾落而下,滴在了玉石階之上,濺起了塵土無數,一點暗色的濕。
猶見那人,夭夭灼灼,如紫陽花般盛放,星空漫漫,黛色夜空似錦,鋪華于他身後,他微笑,手指間一點濕熱,她唇瓣微燙。
***
乾清宮内,連連醉酒度日的赫連楚半躺在龍座旁,迷蒙着雙眼,似睜非睜,揉了又揉了眼睛,望清了殿門之前的人,“嗤——”的一聲扭頭不屑地笑出了聲,将酒壇子一扔撞在了那龍柱之上,頓時“嘩——”一聲碎成了碎片。
而那殿門之前的人,卻靜靜地皺着眉頭站着,不言語。
赫連楚掙紮着搖搖晃晃地站起,踉跄着帶着微醺酒醉的雙頰指着門口,又從鼻尖發出了一聲笑聲,問道:“呦!這不是甯國公即墨澤嗎!怎麽的,今兒有空到我這廢人這來走一走?炫耀一下你有多威風嗎?嗯!?”
即墨澤眼間亦有不屑掠過,唇邊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竟也向赫連楚敬了一個君臣之禮,絲毫沒有懈怠,款款道:“臣,即墨澤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今兒我這兒因你這句話蓬荜生輝啊!”赫連楚大袖一揮,冷笑着走近了幾步,死死地盯着即墨澤,哼了一聲又說道:“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說吧,你想問什麽事?”
“皇上聖明,自然知道臣,想要問什麽。”即墨澤始終是睿智的,他低着頭,絲毫沒有一個勝利者的姿态。
“你想問,那道令牌,主人,到底是誰?”赫連楚嗤笑了一聲,踉踉跄跄地背身走了回去,又接着說道:“這天下,竟也有你即墨澤破不了的謎底。倒是稀罕。你以爲,我會告訴你嗎?”
即墨澤目光微微一動,深深一禮,恭敬拜下,緩緩道:“皇上自然有不說的理由。不過,即墨澤仍然謝過皇上,若那日喝膩了這宮中的酒,不妨差人來王府報信,定備上上好的千古醇,供皇上暢飲。”
赫連楚亦目光一閃,唇邊有一絲古怪笑意,似醉酒又似瘋癫一般搖搖晃晃地大笑着朝龍椅旁走去,拎起了一壺酒,便往嘴裏猛灌。
那醇酒,順着他的唇邊,灑了一地的亮色。
即墨澤亦退,他的眉色之間緊鎖,再緊鎖。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