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處機緩緩地呼吸,呼吸,讓自己的心慢慢和緩下來,呼吸越來越悠長,他有些緊張地想要閉上眼睛,可是又想到平時自己打坐都是眼睛微閉,此時若是緊閉了雙眼,倒恐怕整個臉部的肌肉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一旦肌肉緊張,周圍的氣息自然也會随着緊張起來,倒恐怕反爲不美。想到這些,他不由就隻是微微閉着雙目,像往常一樣深長地呼吸,入靜,讓自己忘卻當前正處于險境之中,而隻是非常自然地一呼,一吸,仿佛與這周遭的天地都是寂然一體的存在。
很安靜。
非常安靜。
如同往日每個靜夜之時的安靜。
耳中終于聽到了老虎踩踏沙石的聲音,一步一步地聲音越來越清晰,漸漸的,自己已經能夠感覺到老虎攜帶而至的溫熱氣息,帶着些腥氣,好像還有些幹草的味道,清晰的,一陣陣的沖着鼻子撲将過來。邱處機嗅着這濃重的氣息,鼻子裏不由略略有些發癢,就好像剛才聞到春香帶過來的那陣脂粉氣息一樣。
想到春香,邱處機不由又有些擔心,怕她會因爲害怕而大聲喊叫出來。他深知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沉寂,與這天地渾然一體般的沉寂,而不是去弄出任何驚動老虎的噪音。
“她千萬别發出什麽聲音才好。”邱處機這樣想着不由側耳傾聽,山洞中沒有任何響聲,連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不知道春香是吓壞了,還是也知道此時最好是沉默,隻能假裝自己不在這裏。
聽了片刻之後沒聽到聲音,邱處機放下心來,仍然隻是緩慢地讓自己深長地呼吸。這呼吸之法還是他十二三歲時和師父學的,十幾年堅持下來,此時已經不需要再刻意地去用力調整,而是成爲極其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他生下來之後就是用這種方法呼吸的。
自然,深長,毫無凝滞之感。
一呼一吸,源于天地,此時又凝神于天地。
如果此刻有人去傾聽,或者細細分辨邱處機的呼吸,或許那就是最爲自然,最爲合乎天地之道的呼吸吧?
否則,那老虎怎麽卻分辨不出眼前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此刻,那老虎仍然像往常一樣在洞前緩緩地踱着步,就好像在丈量自己的地盤一樣。沙石在它的虎爪之下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好像石子與石子之間的摩擦都突然具有了無窮的威力一樣,每一聲都足以讓人的心不安地随之跳動。
春香此時已經從山洞的角落裏輕輕地回轉過頭來,剛開始她是無比的害怕,有那麽一刻,她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想要呼喊出來,可是看着邱處機此時的神态,又看那老虎無比悠閑的樣子,突然就意識到,自己還是不要去驚動它的好。沉默着,沉默着。白天她看起來就是那樣活潑的性子,好像平時讓她沉默卻是十分困難的事,可是此刻她卻知道,隻能沉默,不動,像這山中任何一塊石頭般的靜默,不動。
虎慢慢地在洞口盤旋,過了許久,它竟然在邱處機打坐的方石旁輕輕卧了下去,兩隻前爪十分安閑地輕輕向前伸開去,虎趾四開,輕松地放開來,接着又打了一個悠長的哈欠,就将碩大的虎頭輕輕地依偎在了兩隻腿上。看那樣子,它好像巡視累了,此刻要在此歇息片刻。
從微閉的眼睛餘光中看到老虎居然放松地在自己身邊卧了下來,邱處機倒沒覺得太過驚異,隻是這樣一來,虎的氣息更爲濃烈,自己的鼻子不由更加癢了起來。要知道,平時眼睛容易閉緊,嘴巴容易閉住,可是唯有這個鼻子和耳朵,卻是任你有再大的神通也無法去閉住的,就算伸出手去把它捂緊,人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此時,全身關竅似乎都在可控之中,唯有這鼻子癢癢的,而且越想覺得越癢,忍不住就想要打出一個噴嚏來才會覺得痛快。
可是正在此緊要時刻,别說是打一個噴嚏,就算是身體隻微微一晃,驚動了老虎,讓老虎意識到自己身邊有個大活人,那又怎麽得了?
邱處機當然知道此刻是何等緊要的時刻,想要忍住卻苦于沒有什麽辦法。正在苦惱爲難之時,卻聽到遠處山中傳來一聲虎嘯,聽聲音還有些稚嫩,邱處機猜想應該是那隻小老虎發出的,他心中不由輕輕一震,身邊的大老虎耳朵也極爲敏銳,此時隻聽到這一聲輕嘯,它耳朵輕輕一豎,立時擡起腦袋,雙腿也支撐起來,而後幾乎沒有什麽猶豫,騰地站立起來,身體輕輕向前一躍,已經躍離了邱處機身旁,向着深山的方向飛奔而去。臨走之時,它的尾巴猛地一掃,正掃到邱處機的肩膀之上,邱處機正拼命遏制住自己的鼻子癢,此時看到老虎離去,心中不由一喜,此時就算被虎尾掃一下又能如何,他隻是繼續沉默着,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待得老虎遠去,邱處機想要痛快地打出一個噴嚏來,可是突然發現那個噴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鼻子癢的感覺也已經沒有了,看來也還是自己的心理作怪,害怕恐懼這些自然是沒有了,不過面對老虎這樣的野獸,卻怎麽也無法和與人相處相提并論的。
正自己覺得好笑,看到山洞口那兒人影一閃,正是春香看老虎走了,她就放心地跑了出來,看邱處機仍然巍然在方石上打坐,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長,我當真比老虎更要可怕嗎?你甯願在洞外孤身面對老虎,甚至冒着送命的危險,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在洞裏逃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