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一斂,他并未理會飛镖和信,而是飛速起身,快步出了廂房。
房外無人,院中無人,他又回身仰頭,望了望屋檐之上,遂飛身上了屋頂,亦是未有任何發現,衣袂簌簌,翩然落于院中,他靜站了一會兒,這才拾步回房。
拔下那枚飛镖,取出被飛镖所插的那封信。
打開,走到桌邊的燈下坐下來。
一筆一劃很工整的字迹,顯然是刻意闆着寫的正楷,力度也不大不小,看不出是出自男人之手,還是出自女人之手。
【皇帝作惡多端,枉爲君王、枉爲父親,請殿下設法殺了他,否則,厲竹和常姜的事隻是一個開始,我會讓殿下以及殿下身邊的人變得更加不幸。】
沒有落款。
秦羌瞳孔縮斂,很是意外。
還以爲是給他提供什麽線索的,卻原來是一封威脅信!
顯然,信是出自兇手之手,是誰?
皇宮戒備森嚴,他太子府也有府衛,是誰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地,在他太子府也能來去自如?
對方讓他弑君,那他先前的懷疑方向錯了?
并非是他父皇和姜兒聯手所爲?
信上提到“枉爲君王、枉爲父親”,所以,真的是秦心柔?
其實,秦心柔想要殺他父皇,他是可以理解的,當初明明是他父皇想要殺厲竹,差點燒死了聶弦音,卞驚寒追究,他父皇就嫁禍給秦心柔,将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她頭上,讓她差點死在大楚,雖然僥幸逃脫,卻從此亡命天涯,怎能不恨?
隻是,既然能那般輕松地入了皇宮,完全可以自己殺了他父皇,又爲何要如此輾轉?
而且,她跟他父皇有仇,他理解,他并沒有啊,自認爲平素對這些兄弟姐妹,雖沒有刻意去拉攏,卻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她又爲何要報複到他的頭上來?
是因爲受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此對待,心裏已經扭曲了嗎?所以,她也要讓自己的父親嘗嘗被自己的兒子手刃的滋味?畢竟他是太子,從明面上來看,是最受他們父皇器重的兒子。
同樣是兒女,他身爲太子,風光無限,而她身爲公主,卻要在黑暗中求生,所以,連帶着他一起,她也要報複?
是這樣嗎?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并仔細看了看信紙,又拿起那把飛镖細細端詳了一番。
并未有任何發現,遂置在了一旁。
讓他以及他身邊的人變得更加不幸?
他蒼涼低笑。
失去厲竹,已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幸,他還能怎樣不幸?他還能不幸到哪裏去?
失去太子之位嗎?死嗎?
他都無所謂。
而且,他身邊的人......
他身邊哪裏還有人?
所以,他決定無視了,因爲已經威脅不到他了。
何況,他現在最大的願望,也是唯一的願望,并不是自己求生、求太平,而是找真兇、替厲竹報仇。
誰殺厲竹,他殺誰!
**
又過了一日。
出去尋找秦心柔的人依舊沒有消息,官兵那邊亦是沒有進展。
刑部來人了,問常姜的身子是否好點,畢竟她是那次事件的幸存者,而且現在真兇在逃、案件未破,讓她若是能走動了,盡快去刑部做個口述記錄。
秦羌派了銀耳以及另一個婢女陪同她一起進宮,還有雷塵。
雷塵一行人回來的時候,快晌午了,他直奔秦羌廂房找秦羌,被院中婢女告知對方剛剛去了冰窖。
雷塵又找去冰窖,因爲心中慌亂急切,他直接闖了進去,見男人正在俯身親吻竹榻上聲息全無的女人,他腳步一滞,想退出已是來不及。
聞見動靜,男人皺眉,緩緩直起腰身:“何事?”
“常姑娘......常姑娘她被人劫走了!”雷塵慌急禀報。
“劫走?”秦羌眸光微微一斂,“什麽意思?”
“我們出宮回府的路上,被人撒了迷藥粉,我們都暈過去了,醒來後,就發現常姑娘不見了,”邊說,雷塵邊撩袍“咚”一聲跪下,“是屬下辦事不利,沒有保護好常......”
“現在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嗎?”秦羌沉聲将他的話打斷。
雷塵吓得趕緊噤了聲。
“出宮回府都是大路,都是街道,光天化日、人來人往,你們讓人撒了迷藥?”秦羌蹙着俊眉,難以相信。
“回殿下,是!就是因爲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所以我們根本沒設防,對方騎馬迎面過來,直接将一包藥粉抛向我們,然後,我們就......”
“可看清是什麽人?”
雷塵面色黯淡地搖搖頭。
他們一輛馬車,總共五人,車夫趕車,他坐在車夫旁邊,常姜和銀耳,以及另外一個婢女三人坐在車廂裏面。
當時街上人多,車夫的注意力都在趕車上,而他又在想心事,想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所以,對方打馬而過,揚手朝他跟車夫撒了藥粉,接着又通過馬車的窗口抛了藥粉于車廂裏面三人,他們都沒看清楚對方。
雖然他們暈了,但是馬車還在走,後來還是街上的路人看到他跟車夫暈倒在車架上,幫拉停了馬車。
他們醒來就隻看到圍觀的路人,不見了常姜。
“既然是在大街上,就定然有人看到,就算對方手腳再快,也終是要将一個人從車廂裏面弄出來帶走,速速派人去出事的那條街道上查問,趕快找人。”
“是!”雷塵領命起身,快步而去。
秦羌一人站在那裏,想起了前夜的那封威脅信。
是同一人所爲嗎?
劫走常姜做什麽?
顯然不是再要常姜的性命,如果是,會直接将其殺死在馬車上。
如今卻是大費周章地将人劫走,所以......
是準備用常姜的命來威脅他嗎?
有些頭痛,他側首,看向竹榻上毫無聲息的女人,轉身,出了冰窖。
**
找到常姜的時候,天色已黃昏。
是在城郊的一個荒蕪的橋洞下面尋到的。
若不是常姜呻吟了一聲,秦羌差點就錯過走了,因爲那裏雜草茂盛,都快一人那麽深,一眼都望不到裏面。
踏入雜草之中,秦羌往裏尋。
終于在最裏面看到了躺在草叢中一.絲.不.挂的女人。
漆黑的瞳仁劇烈一縮,秦羌驚錯地看着她。
她躺着的那塊地上草都被壓塌下去,衣衫淩亂在一邊,已經破碎成縷,鞋子隻見一隻,棄在頭邊。
刺痛他眼睛的是,她身上那一塊一塊的青紫淤痕,以及腿側的殷紅血迹。
她就那麽躺在那裏,眼神空洞地躺在那裏,頭發蓬亂、滿臉髒污地躺在那裏。
原本包紮胸口處那個劍傷的紗布繃帶也被扯了下來,吊在一側,女人胸前的風景,以及下面最隐秘的部位都這樣赤咧咧、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也暴露在他的視線裏。
“姜兒......”
好一會兒,秦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用想都知道她經曆了什麽。
她被人玷污了。
是誰?
是哪個畜生?
趕快脫了自己身上的衣袍,他顫抖上前,蓋在她的身上。
衣袍落下的那一刻,常姜似是才驚覺過來,吓得不輕,抱衣後退的同時,失控尖叫:“别過來,不要過來!”
“是本宮。”
秦羌緩緩蹲下。
常姜依舊還未清醒,拼命搖頭:“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見她滿臉滿眼都是驚恐、精神潰散,秦羌展臂将她抱住。
常姜掙紮反抗,瘋了一般。
“别怕,姜兒,是羌哥哥,是羌哥哥。”秦羌緊緊抱住她,不讓她亂動。
“羌哥哥......”常姜終于停了掙紮,緩緩轉眸,怔怔看向他。
半晌,似是才将他認出,“哇”的一聲痛哭。
秦羌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
“沒事了,都過去了,過去了......”
不知如何安慰,除了說這些,他找不到其他語言。
常姜哭了好久,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被人摧殘累了,她靠在他的懷裏,止了哭,有些昏昏欲睡。
秦羌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
果然沒有一絲奇迹。
她已失了一個女子最爲珍視的東西。
呼吸驟緊:“本宮帶你回去。”
将衣袍攏在她身上,準備将她抱起來,卻是被她聽到這句話,猛地一把将他推開。
“不,不要碰我,我不回去,我髒,我已經髒了......”
邊說,邊自地上爬起,作勢就要跑,身上攏着的衣袍滑落,她又完全赤着身子,可她也不管不顧,隻管跑。
秦羌有些無奈,隻得大步追上,伸手朝她肩胛處一點。
被點了睡穴的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倒下,他伸臂将她接住,再次将衣袍攏在她身上。
确定沒什麽露在外面,他才抱着她起身,走出橋洞。
**
回府後,秦羌屏退了其他下人,隻留了銀耳一人伺候常姜。
銀耳跟随自己多年,忠心又嘴嚴。
看到常姜是被秦羌裹着他的衣服抱回來的,且眼眸蒼白空洞、一臉萬念俱灰的模樣,銀耳就知道,肯定出什麽事了。
可當給常姜擦洗更衣時,看到她身上那密密麻麻的青紫紅痕,她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還有,那腿根的血漬......
雖還未經人事,她也知道,這個女人經曆了什麽。
她震驚又心疼。
常姜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說一句話,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任由她擺布。
按照秦羌吩咐,她給她的傷口換好藥,身子擦洗幹淨,穿上幹淨的衣服。
将人伺候躺下,她才開門。
秦羌就站在門外,背對着門口,負手而立,望着院子裏的一棵樹,不知在想什麽。
大概是聽到開門聲,回過頭:“好了?”
銀耳點點頭。
秦羌便拾步進了廂房。
走到榻邊,看着榻上明明睜着眼睛已醒、卻躺着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眼眸蒼白、雙唇蒼白得就像被大石碾過的女人。
秦羌本想問問事情經過,雷塵他們沒看到那人,她肯定是看到了,可見她這般模樣決定還是緩緩,等她稍微好點再問。
吩咐銀耳好生伺候,他轉身準備出去,卻是聽到榻上女人突然沙啞開口。
“羌哥哥......他們,他們還會對羌哥哥不利......”
秦羌腳步一頓,回頭。
“他們?他們是誰?”
“......七公主他們......”
秦羌微微斂了眸光,轉身走回榻邊,“所以,你這次的事,也是秦心柔讓人做的?”
常姜胸口起伏,閉了閉眼,似是不想再提起這件事。
好半晌,才睜開眼睛,艱難開口:“事後.....事後,我聽到了她的聲音......我聽到那個男人喚她七公主,我聽到了......聽到了她跟那個男人說話......”
秦羌微抿薄唇,沒做聲,等着她繼續。
“男人說,已按她吩咐,将我......将我......”停頓了好幾次,她才艱難地将那二字吐出,“奸污,問她......問她要如何處置我,是不是殺了?”
“她說,殺了多沒意思......死太容易了,既然,我能死而複生,就.....就不讓我死了,她說,她說羌哥哥不聽話,所以......所以,她就要說到做到,給羌哥哥一點顔色看看,說我是羌哥哥的女人,是未來的太子妃,是有鳳格的女人,毀了我的清白,就可以讓我生不如死......讓羌哥哥生不如死......”
說到這裏常姜有些激動,“咳咳”咳嗽了起來。
秦羌示意銀耳倒杯水給她。
常姜邊咳邊繼續:“咳咳,她說......她說,如果羌哥哥仍舊不聽他的,她......她還會......還會再對付羌哥哥的......”
秦羌薄唇越抿越緊,絲毫弧度沒有,一雙眸子更是如同暴風雨前夕的天空,烏雲陰霾聚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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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常姜廂房的門,秦羌走得極快。
所以,今日常姜這件事,就是給他的一個警告是嗎?
這就是讓他變得更加不幸,讓他身邊的人變得更加不幸,是嗎?
真的是他多想了、是他懷疑錯了嗎?
姜兒所受的苦難是真的,前面險些喪命,此次又被人蹂躏,一個女人不可能拿自己的清白來做文章,畢竟,如果她的目的是除掉厲竹,除掉他愛的女人,完完全全得到他,那她自己毀了清白,又如何敢确定他還要她?
最重要的,對方逼他就範的是,殺了他父皇。
所以,不是他父皇和她聯手所爲?
所以,真的是秦心柔?
他怎麽覺得眼前就像是有一張巨大的網,他深陷其中,看不到真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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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并一章,更新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