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信。
當年會立下十六年後廢棄他太子之位的旨意,這個男人就沒有考慮過他這個兒子的生死。
枉他曾經得知他母舅給這個男人下了蠱,他還怪過他母舅,也怪過他母後,甚至好長時間不理他們二人。
雖然他母後跟他解釋過,說這一切都是爲了他好,爲了确保他将來的皇位,但是,他還是不能理解。
因爲他覺得,不管怎麽說,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這世上哪有妻子給丈夫下蠱,母親給父親下蠱的道理?
可是随着他長大,随着他懂事,随着他學會了宮廷争鬥,尤其是當他得知竟然有那麽一道秘密聖旨在的時候,他才徹底理解了他母舅和母後,甚至慶幸當初下了蠱。
不,比起慶幸,他更覺得遺憾。
若是他母舅再早幾年給這個男人下蠱就好了,中蠱到蠱發要二十年,如果早六年七年下,就可以讓這個男人在那道聖旨生效之前就一命嗚呼了。
因爲他恨啊!
剛才這個男人問他,是如何知道秘密聖旨這件事的,他沒有說。
這件事是琳琅告訴他的,琳琅本是他的随侍婢女。
當初,他是大明大白将琳琅賜給卞驚寒的乳母,也就是李襄韻的娘做婢女的,而不是偷偷摸摸安插,所以,卞驚寒也不好拒絕。
畢竟是他的人,卞驚寒雖欣然收下,卻提防得很,就讓琳琅在其乳母的如意苑服侍,不用過問府中事。
他其實無所謂,他本也沒打算讓琳琅幫自己做什麽,當時,就隻是出于太子的仁德,随便那麽一賜而已。
誰知,琳琅竟給他帶來了這麽個天大的秘密。
琳琅說是從卞驚寒乳母處得知的,乳母病重,整個人陷入了迷糊,将她當成了李襄韻,跟她說了這件事。
乳母是如何得知的,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得知了這件事,他是不信的。
他告訴了他的母後和他的母舅,他們兩人卻是深信不疑,說這種事情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卞驚寒母妃在世時,他父皇每夜都宿在卞驚寒母妃的寝宮裏,立這樣的聖旨完全可能。
他母舅甚至很肯定,說,絕對是真的,因爲他了解他父皇,當年立他爲太子,不過是因爲要倚仗他們權家幫他披荊斬棘。
他當時幾欲崩潰。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情,那一刻他有多難過,他後來就有多不甘,他有多不甘,他就有多恨!
他恨這個男人,他恨卞驚寒。
他知道,他現在的所作所爲,在百官的眼裏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他不在乎,不在乎他們怎麽看,是他的這個父親無情在前,他做兒子的才會無義在後。
而且,曆來君者爲大,君者爲天,君者爲一切,隻要他做了君王,這些百官他能捏住的捏,捏不住的廢,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需要他們的理解。
“既然信,你還如此放肆!”
前方皇帝驟然出聲,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轉眸看了看時漏。
已醜時一刻。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應該有宮人慌急前來禀報吧。
唇角略略一斜,卞驚卓沒有回應皇帝的話。
皇帝又示意兩侍衛。
兩侍衛再次鉗制着卞驚卓要将其帶走。
卞驚卓依舊犟着掙紮:“如果父皇想等會兒七弟殺進來的時候,能以兒臣擋一擋,那就最好讓兒臣留在這金銮殿裏。”
衆人大驚。
不少人以爲自己聽錯了。
什......什麽情況?
就連權相都一臉震驚。
皇帝更是變了臉色:“你說什麽?”
對他的反應,卞驚卓很滿意,彎了彎唇:“兒臣說,等會兒七弟會來給父皇請安,這許久不見,想必父皇也挺想他的吧?”
衆人這才敢确定自己沒有聽錯,現場一片騷動。
原來這個男人的大招在後面啊!
皇帝臉沉得吓人。
眼梢一掠瞥向禁衛統領。
禁衛統領領命,轉身便走,列隊中的常将軍也出了列,還未有下一步舉措,卞驚卓已先悠悠然開了口:“沒用的,來得及嗎?”
一字一字尾音拖得極長,得意之色盡顯。
禁衛統領和常将軍對視一眼。
來不及也得拼盡全力不是。
兩人都快步跑出了金銮殿。
橫在卞驚卓頸脖上的兩柄長劍又朝喉嚨推近了幾分。
卞驚卓也不懼,等着。
大殿中原本就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人人都提起了一顆心,人人自危。
禁衛統領出去不久,就有紛沓的腳步聲響在金銮殿的門口,衆人還以爲卞驚書就殺進來了,皆慌錯轉眸。
待腳步聲的主人們魚貫而入,才知道是進來保護聖駕的禁衛們。
看着這些禁衛長劍大刀在手,一排護在皇帝龍座之前,兩排護在百官周圍,門口還有多人羅列把守,百官們才稍稍放了那麽一點點心下來。
真的隻能是一點點,若對方千軍萬馬,若對方能破了宮門殺到這金銮殿中,這些禁衛也根本不是對手吧?
唯一慶幸的一點,卞驚卓在他們的手上。
還有權相。
皇帝似是也意識到了這點,示意了邊上侍衛,兩侍衛将手中長劍一轉,直直指向了權相。
再無人說話。
所有人都等着這一場未知。
不對,不能說是未知,皇宮這邊根本猝不及防,所以......
所以......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沒多久,但是對于殿中的衆人來說,卻是相當的漫長,門口終于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因爲是深夜,殿中又靜谧得沒有一絲聲響,所以,腳步聲還未至門口,衆人就聽到了,且很明顯,不是一人,是好幾人。
大家呼吸一滞,再度齊齊轉眸。
還未看到來人,隻聽到門口的禁衛長劍“唰唰唰”亮出來,衆人就意識到情況不妙。
定是卞驚書真的殺過來了。
殿中的禁衛更是一個一個立馬提高了警惕,舉起兵器戒備。
卞驚卓因爲被兩柄長劍架在脖子上,無法回頭看,但是,看到殿中衆人和禁衛的反應,他就已經猜到了是卞驚書來了。
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放下,他正暗自得意地等着人殺進來,卻是聽到了另一道脆生生的女聲驟然響起:“禁衛大哥不要沖動,不要沖動,淡定,淡定,他們是前來謝恩的!”
聶弦音!
卞驚卓瞳孔一斂。
饒是脖子上有長劍在抵,他還是愕然轉眸,鋒利的劍鋒因爲他的動作劃過他的喉,他痛得眉心一皺。
禁衛将幾人攔在了門外,門外夜色漆黑,什麽都看不清。
隻聽到聶弦音還在叫,朝裏廂叫:“皇上,奴婢是聶弦音,請皇上讓禁衛大哥放行,沒有危險!”
皇帝揚袖,示意禁衛:“讓他們進來。”
當卞驚書走進衆人視線,衆人還是變了臉色,殿裏的禁衛依舊保持着戒備狀态。
讓衆人震驚的還有,跟着卞驚書一起的,還有皇後,不對,應該說前皇後。
此人不是應該在冷宮嗎?
大家一頭霧水。
權相斂眸。
卞驚卓完全難以置信,震驚地看着他們,看着卞驚書和他母後随着聶弦音,以及内務府總管,還有兩個小太監,一起走了進來,手無寸鐵,毫無殺氣地進來。
“七弟、你......”
末了,又看向前皇後:“母後......”
皇帝抿唇凝眸看着這一切,沒做聲。
弦音對着皇帝一鞠:“皇上,他們母子二人是前來感謝皇上仁慈,不僅放前皇後從冷宮出來,并撤了書公子永世不能踏足京城的禁令,還準許他們母子二人離開皇宮。”
前皇後和卞驚書雙雙跪地。
前皇後手中拿着一卷明黃卷軸,一看便知是聖旨。
目光觸及到那卷卷軸,皇帝微微斂了瞳仁。
“多謝皇上隆恩!”
母子二人叩首謝恩。
卞驚卓雙腿一軟,差點跌倒,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切,不能理解地看着這一切,搖頭,輕輕搖頭,一直搖頭,一點一點的灰敗從眼底深處透出來。
“七弟,母後,你們......你們竟然......”
前皇後微微擡了頭,朝卞驚卓看過來,眉眼痛苦和無奈:“對不起,卓兒......”
她并未多言。
這種時候也不适合多言,而且,有些話也不便講出來。
她隻是自保和保卞驚書而已。
就像當初他們出事,她的這個太子兒子請旨要殺了他們兩人,且願意自己親自執行時是一樣的,隻是自保而已。
中蠱一事已經被揭發,她在劫難逃、權氏一族在劫難逃,她隻是自保而已。
卞驚卓還在搖頭,完全不顧架在項上的劍鋒已經将自己的頸脖劃破了好幾道口子。
“母後、七弟......你們被騙了,那聖旨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如果早已經勝券在握,在聽說卞驚書要反了的時候,皇帝不會是那種反應。
那種反應明明就是第一次聽到的那種震驚和慌亂。
聽到說是假的,前皇後和卞驚書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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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三千字,孩紙們莫急哈,明天就會将這個大情節寫過去滴,知道你們不愛看,但是也必須交代清楚哈,群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