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内殿的龍案前,一本一本看過桌面上的奏折,先是未批閱過的,後又将已經批閱好的,也重新一本本看了一遍。
并未見有任何一本跟聶弦音有關,也并未見任何一本跟卞驚寒相關。
“啪”的一聲将最後一本奏折擲在龍案上,他擡手捏了捏有些刺痛的眉心,身子疲憊地朝龍椅的椅背上一靠。
視線再次整個掃了一遍桌面上的物件。
除了奏折,便是筆墨紙硯,也無其他物。
那她來龍吟宮,将這龍案桌面上翻得這樣一片淩亂,找什麽呢?
想得有些頭痛,他便閉目養起神來。
閉着閉着就打起了盹,因爲是靠坐的姿勢,也沒有什麽支撐,頭猛地往下一點,他醒過來。
迷迷糊糊就喚:“單德子!”
喚完才意識到,單德子已經不在了,心中忽的生出一些凄涼,特别是側首看向内殿的窗,正午白得有些透明的光從窗口斜鋪進來,投在地上,那一壟明亮中,有微塵細埃在起舞,他微微眯了眼,心中越發戚然。
真是老了。
低低一歎,他坐起身子,喚:“如清!”
如清手執拂塵躬身進來:“皇上。”
“什麽時辰?”
“回皇上,巳時末,請問要不要給皇上傳膳?”
“暫時不用,”皇帝自座位上起身,“随朕先去趟天牢吧。”
天牢?
如清一怔,去天牢做什麽?見六王爺,還是見上午剛關進去的聶弦音?
隻是,那種地方,他一代天子,又何須親臨?
遂小心翼翼地建議:“皇上若有什麽事,或者見什麽人,可以讓天牢那邊将人提過來......”
皇帝沒有理他,徑直拾步朝内殿外走,如清隻得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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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的牢房裏,弦音雙手抱膝靠坐在牆邊,擡頭望着牆壁的頂部一小方天窗,一臉黯然,那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紫楓行宮被囚禁的日子。
不過,那時可沒有性命之憂,如今,卻是生死未蔔。
到底是誰要置她于死地?
能讓皇帝身邊的宮女聽命于自己,能入龍吟宮殺人,此人定然不是一般人,且還知道她會讀心術,是誰呢?
會是皇帝嗎?
她記得卞驚寒跟她說過,皇帝問過他,她是不是會讀心術,當時也因爲這個,他恐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爲了一張空白聖旨,答應了娶秦心柔。
所以,是皇帝嗎?
他故意安排今日的賞畫會,打着讓厲竹進宮給他治病的幌子,這樣她跟卞驚寒就不會懷疑他,然後,故意讓龍吟宮的宮女太監幾乎傾巢而出,到涼亭幫忙,給她創造便利條件,讓自己宮裏的宮女故意在她面前去想那個身世奏折,誘她入甕?
如果是他,似乎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是他,一切都順理成章,而且,他,也最有動機。
若不是卞驚寒以那個小銅箱跟他做交換,他或許早就殺了她,如今,因爲有交易在,他便不得不放過。
可他殺她的心仍在,既然明着不能再對她動手,于是就暗着來,故意搞這一出,這樣既可以名正言順地處死她,還能讓卞驚寒無話可說?
是這樣嗎?
就在弦音在那裏做着各種猜測,牢房門口傳來腳步聲,以及開鎖的聲音,她轉眸望去,是天牢看守在開門,在看守的身後,一襲明黃入眼。
弦音眸光一斂,皇帝?
恍神的間隙,牢門開,明黃身影拾步進來,她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連忙将抱膝而坐的姿勢改成雙膝跪地的姿勢。
如清端着厚厚的蒲團軟座進來,放在牢房中間比較幹爽的地上。
皇帝走過去,一撩龍袍的袍角坐下。
另一個太監又端了筆墨紙硯進來,攤擺在弦音伏地而跪的面前地上。
弦音垂眸颔首,心裏卻是如同小鼓擂了起來,不知道這個男人意欲何爲。
是要問她問題,還是讓她寫罪狀口供?
皇帝揚袖示意如清和太監退下。
兩人領命,躬身退出的同時,順手帶上了牢門,并喚看守一起遠遠退開。
牢房裏便隻剩下了皇帝和弦音。
因爲覺得他可能就是那個知她會讀心術,設計将她送進這天牢的人,弦音也不敢輕易擡眼去看他。
直到皇帝沉默打量了她好久之後開口:“擡起頭。”
弦音這才緩緩将臉擡起來,看向他。
見對方凝目攫着自己,她又眼簾一顫,略略撇開。
“到朕前面來,拿上筆墨紙硯。”皇帝又道。
弦音咬了一下下唇,收起擺在面前的筆墨紙硯,也不敢起來,就雙膝跪着往前幾步,停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再将筆墨紙硯放在面前的地上。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道皇帝是在猶豫,還是在想什麽,因爲隻有兩人,弦音不敢大眼瞪小眼地去跟他對視讀他心裏。
終于,皇帝再度出了聲:“這個是你寫的吧。”
邊說,邊伸手,将一物放在她面前攤開的空白宣紙上。
弦音一看,赫然是那天卞驚安給他的那張字條,那張她在紫楓行宮生産前寫給綿綿的那張字條。
呼吸驟緊,她瞳孔斂了斂。
甚是意外,也甚是慌亂。
意外的是,她以爲他過來定然是爲了今日龍吟宮之事,沒想到開口問的卻是這張字條。
而慌亂的是,她以爲此事已經過去了,誰知道他舊事重提,且,他雖然是用的問句,口氣卻是非常的肯定。
不知如何回答,她微微擡眸看向皇帝。
皇帝也正看着她。
兩人的視線自然就對在了一起。
因爲有規矩,不得與天子直接對視,所以弦音趕緊錯開了目光,然,就那對視的一瞬,皇帝眼中的一條心裏,已然入了她的眼。
弦音怔了怔,有些莫名。
他的心裏是:【會跟母嫔來自同一個地方嗎?】
他的母嫔?來自同一個地方?
會跟他的母嫔來自同一個地方嗎?
皇後之子喚皇後母後,妃子之子喚妃子母妃,妃品以下的女人,比如婕妤,生的皇子,喚自己母嫔。
婕妤?
弦音呼吸一滞,難以置信。
一時間有千百個念頭轟然從她的腦子裏掠過,她震驚得不行,卻又不敢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