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神醫府還有挺長一段距離,他就扯了缰繩,讓馬兒停下,他翻身下馬,随手将馬系于路邊的一棵樹上,便拾步前行。
來到神醫府門前,他并未立即敲門。
夜風中他靜站了好一會兒,才腳尖一點,飛身躍上高高的院牆。
黑暗中立馬就有了暗流湧動。
他知道,那是以爲有人來襲準備現身的暗衛,對着黑暗處,他做了個手勢,那股暗流便迅速隐匿。
他身輕如燕、步履如風,快速在屋檐和琉璃瓦上悄無聲息地疾走。
然後在一處停住,翩然躍下,穩穩落于院中。
視線所對的那間廂房裏還亮着燈,他眼波一動,抿着薄唇又靜默了片刻,才拾步上了走廊。
站在廂房門口,他猶豫片刻,擡手再次撫了撫臉上面皮,确認萬無一失,才捏了幾分呼吸,輕輕叩門。
他停下好一會兒,都沒得到裏面的回應,就在他想着人是不是不在的時候,又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含含糊糊的詢問:“誰呀?”
他閉了閉眼,調息,自是不會忘了用口技:“秦義。”
還以爲對方會過來開門,卻又是半響沒了動靜。
他等了一會兒,索性推了推門,不知是因爲時辰還早,還是因爲忘了,門栓竟然沒有栓,他一推就推開了。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他皺了皺眉,一眼就看到坐在燈下喝酒的女人。
女人也聞聲顫顫巍巍看向門口,醉眼迷離,好一會兒才認出他,有些驚訝:“秦義?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說着,還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依舊舌頭僵硬吐字不清。
“你怎麽大夜裏的喝酒?”秦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拾步走過去,腳下有些重,語氣有些沉。
女人笑,一張小臉都是酒後的绯色,“喝酒還講時間的嗎?”
“那也不應該這樣酗酒!”行至跟前,他在桌旁站定,垂目看着她,面皮下的臉有些黑,目光也很不善。
幾次見她都在喝酒。
這世上有幾個女子像這個女人一樣,醉生夢死?
若不是此刻自己是秦義,他差點就要問她,是因爲不得志嗎?是因爲爬了龍榻卻沒有得到皇帝給的任何名分、任何榮華,所以借酒澆愁嗎?
女人擡起頭,朝他揚了揚手中酒壺:“你要喝嗎?”
“不要。”秦羌斷然拒絕,走到她對面,撩袍坐下。
見他不喝,厲竹也不勉強,唇角一彎,提壺自己飲了一口,忽的想起什麽:“對了,有事嗎?”
将酒壺放下,她問他。
秦羌看了她一眼,自袖中掏出那枚草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你不是一直在找這味藥嗎?我偶得,便給你送過來。”
厲竹醉眼惺忪地瞅了瞅,輕笑出聲:“早就不需要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秦羌一怔:“不需要了?爲何?”
厲竹臉色更紅了,除了醉酒,也染了一些難爲情,“我的腋味之症已經好了。”
秦羌有些意外。
幾時好的?
曾經那般方法用盡都沒好,又是如何好的?
是因爲他讓人偷的大楚的那本醫書嗎?可是,那時在大楚的行宮,她不是告訴他,那本書她一拿到就扔了嗎?
“自己醫好的?”他略帶試探地開口。
厲竹點點頭,沒有多說。
雖然她喝得有些多,頭有些痛,腦子有些不靈光,但是,她意識還是有的,她很清楚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她自是不會在秦義面前說是秦羌偷了一本醫書給她,她按照上面的方子醫好的。
見她不願意說的樣子,秦羌也不好勉強,問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給太後治病一年隻需要一次,他想知道她接下來準備做什麽、去哪裏,還是如這段時間一樣,一直在神醫府呆着?
厲竹有些疑惑,擡眼看向他。
這個問題前段時日在春蘭酒家,他似乎已經問過她,怎麽又問?
見她如此反應,秦羌有些心虛,連忙轉眸去看屋裏的陳設,視線被床頭櫃上的一盤吃殘剩沒多少的榴蓮吸引了過去。
瞳孔微微斂起,他轉眸問向她:“你不是不吃榴蓮的嗎?”
厲竹以手撐了撐腦袋,“你怎麽知道我不吃榴蓮?”
秦羌一怔。
對,他現在是秦羌,不是秦義。
隻是,這個秦義不知道嗎?
他心裏冷笑一聲,怎麽可能?
“我不是連你有腋味之症都知道?”他不答反問,語氣有些冷,細聽之下,其實還有一些咬牙切齒。
當然,這些已經有六七分醉的厲竹是沒有聽出來的。
其實,他何止咬牙切齒,在今晨看到秦義飛鴿傳書上的内容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種當面掐死她的沖動。
她有腋味之症,她都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還是他自己無意中發現的,她也一直擦藥,掩蓋腋味,旁人一般很難察覺。
這般隐秘又私密的事情,秦義竟然也知道。
這怎麽能不讓他光火?
沒做過親密的事情,怎麽可能會知道?
想到這裏,他噌然起身,吓了厲竹一跳。
“怎麽了?”厲竹一臉疑惑和醺然。
秦羌強自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才忍住沒讓自己發作出來。
“沒事,突然想起一件事沒做而已。”
見秦羌複又坐了下去,厲竹就下起了逐客令:“既然有事沒做,就快去做吧,夜已經很深了,我們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合适,以後要找我,就白日裏找吧,免得被人看到說閑話。”
“你怕被人說閑話嗎?”秦羌當即回了一句,心裏卻是冷哼不已。
“怕啊,”厲竹隻手撐着頭,有些搖搖欲墜,“最怕我們這種清白得就如同小蔥拌豆腐,卻要被人說成不堪的關系。”
秦羌微微一怔。
厲竹卻是已經晃悠悠起身,走到門口拉開了廂房的門。
其實,世人的眼光她又何曾在意過,她不想的,隻是不願某個男人再增加誤會而已。
“謝謝你的藥。”将門拉得洞開,她朝秦羌微微笑道。
言下之意很明顯,請。
秦羌坐在那裏未動,見夜風從洞開的門口灌入,女人隻着一套裏衣和中衣,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冷顫,他才起身站起。
拾步走過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突然就問了一句:“你真的吃榴蓮了嗎?”
“是啊,幾時你也吃吃看,挺好吃的。”
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他聽到她如是說。
站在門外的走廊上,秦羌失神了好一會兒,身後的屋裏蓦地燭火一暗,他回頭看了一眼,這才走入院中,提起輕功飛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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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皇宮
秦義随嬷嬷一起踏進弦音她們幾人住所的時候,幾人正在用早膳。
見桌上除了稀粥饅頭之外,竟然還有燕窩,秦義啧啧道:“大楚果然财大氣粗,連見習女官的早膳都能吃上燕窩......”
埋頭用膳的幾人這才看到他和掌事嬷嬷,連忙起身打招呼。
他揚袖示意大家坐:“沐某前日去買了些書,這兩日看了看,覺得很不錯,就送過來給大家,你們閑暇之餘可以看看,對日後的史官工作應該會有些裨益。”
說完,就将手裏的幾本書交給身側的掌事嬷嬷,讓她分發。
并繼續感歎道:“貴國宮中之人的待遇真的很不錯。”
幾人就笑了,秦燕自是第一個滿面桃花地解釋:“這燕窩哪是宮裏派的吃食?宮裏怎麽可能會派如此貴重的吃食?是雲妃娘娘派人過來賞的,雲妃娘娘爲人低調謙卑,對我們是真心好,這已不是她第一次讓人過來賞賜吃食了。”
秦義眸光微微斂起,笑道:“原來如此啊,沐某還說呢,若是這待遇,那世人還不得擠破腦袋也要入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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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見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雲妃便來到院子裏散着步。
她鮮少出門,基本上都隻是在自己宮裏的院子轉轉,院子不小,花樹也種了不少,亭台樓閣、假山小池也都有,也無需出去逛。
正欲進涼亭小坐,随侍的玉嬷嬷快步前來,對着她一鞠:“娘娘。”
警惕地環顧了一圈,見左右無人,才将手裏的一個什麽東西塞入她的手中,低聲道:“這是方才一個小太監送過來的,說是三王爺給娘娘的。”
雲妃眸光一動,垂眸看向自己手心。
是一張字條。
折了很多折,折得很細。
稍稍有些意外,雖外臣無召不得入後宮,他來見她很難,可他也鮮少與她字條來往,除非遇緊急之事。
微微抿了朱唇,她擡眼看向玉嬷嬷。
玉嬷嬷颔首告退。
當隻剩自己一人,她霓裳輕動、裙尾輕曳,拾步上了涼亭。
在涼亭護欄邊的長椅上坐下,水眸流轉,瞥了瞥四周,這才再度看向掌心。
蔥白纖細的指尖緩緩将紙團展開。
白紙黑字入眼。
是他的筆迹。
【幫我照顧好江語倩,她有兩項本領日後對我有大襄助,雖不能許你後位,但大楚第一妃的位子現在就可承諾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