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她們四個女孩子喝的是茶水。
全員共飲一杯之後,沐辰又單獨敬了帝後二人一杯。
飲完,沐辰就轉眸看了看她們四人。
末了,又朝前方的皇帝一鞠。
“啓禀陛下,在我淩雲國,凡拜師者皆需擺拜師酒,酒畢師徒關系才正式确立,沐某今日之所以跟陛下申請,讓她們四位也參加宮宴,就是想,幹脆借陛下這奢華宴席,讓四人行完這拜師禮,免得還要另擺拜師酒。”
弦音呼吸一滞。
不會吧?
她這幅身體可是對酒水過敏的。
還記得當日在午國秦義府裏,就是喝了一點點醪糟酒釀,結果就......
而且,她還懷着孩子呢。
下意識地看向卞驚寒,見他也朝她深目看了一眼。
弦音抿了唇,知道他肯定也是想到了這個在擔心。
希望她們四人可以以茶代酒吧。
前方皇帝聽完沐辰所言,自是應允。
“還是沐大史想得周到,一切按照貴國規矩辦。”
話落,示意弦音她們四人身後的宮女:“給她們的酒水斟上。”
以茶代酒的希望落空,弦音頓時就慌了。
完了。
正不知該怎辦,邊上的韋蓉紅着臉起身,怯怯開口道:“啓禀皇上、大史,小女子......小女子從未飲過酒,不會飲酒。”
弦音心頭微微一松。
艾瑪,簡直是貴人啊。
可這種僥幸心裏還未維持多久,就聽到沐辰緊随其後開了口:“沒關系,就稍稍喝一點點。”
說完,示意正提壺上前的宮女:“每人稍微倒一點,差不多杯盞的三分之一就好了。”
韋蓉聞言微微抿了唇,又坐了回去。
弦音汗。
所以,這酒還是要喝嗎?
别說三分之一了,以上次的經驗,感覺一口都是不行的。
宮女已經上前,将她們杯盞裏的茶水倒了,換成酒水。
聽着那酒水淅淅瀝瀝撞在杯盞裏的聲音,弦音一顆心越擰越緊、越提越高。
就在這時,一道低醇的男聲驟然響起:“俗話說,入鄉随俗、客随主便,沐大史如今是在我大楚,爲何還要行淩雲國之禮?我大楚可沒有拜師酒一俗。”
弦音心口一撞。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對,就是卞驚寒。
卞驚寒的聲音未停,依舊不徐不疾接着道:“她們還都是些未出閣的大姑娘,出身名門,平素家教嚴格,想必父母不會讓她們沾酒,韋姑娘都說了自己不會,若強行飲下,醉酒了怎麽辦?當然,本王所說的醉酒,是指酒後失态,大庭廣衆,酒後失态,讓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日後還如何見人?”
衆人紛紛點頭,覺得言之有理。
韋蓉更是激動得差點要從座位上掉下來。
天啊!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竟然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替她說話、給她解圍!
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啊!
天神莅臨也不過如此吧?
弦音桌下的小手微微攥了袖襟,面上神色不動。
見大家的表情都是同意卞驚寒所說的,皇帝也适時開了口:“三王爺所言的确不無道理,沐大史以爲呢?”
弦音知道此時皇帝會這樣說。
畢竟他是一個要強、要面子的帝王,卞驚寒的話擺在那裏,來我大楚,爲何要行他國的規矩?
而對方是客,且是他邀請過來的,他也不好一言斷之。
所以,他用了這樣一個征詢的語氣。
沐辰還沒有回答,坐于卞驚寒邊上的十一卞驚瀾起了身:“要不,就讓她們四人以茶代酒吧。”
衆人紛紛點頭,覺得此法不錯。
弦音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既遵守了淩雲國的規矩,又沒有完全遵守淩雲國的規矩,這樣兩國雙方都好看。
就在大家以爲沐辰會順勢而下,同意這個建議的時候,卻聽得他輕笑了一聲。
然後道:“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沐某是淩雲國人,自是要遵守淩雲的規矩,莫說來貴國,沐某走遍天下亦是如此,而且,沐某是史官,史官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真’字,一筆書真言,一筆記真史,既然叫拜師酒,自然就必須是真酒,爲何要以茶代酒?那豈不是成了拜師茶?”
衆人汗。
弦音無語。
尼瑪,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卞驚寒也笑了:“所以,大史的意思,大史隻遵守自國的規矩,他國的就不管了?而且,在大史的眼裏,一個女子的清譽,沒有大史追求的‘真’重要?”
“當然,”沐辰毫不客氣回道,“‘真’是身爲一個史官最最基本、也最必須具備的品質,今日沐某也以此給四位姑娘上過一課,想必四位姑娘對這個字應該理解深刻吧?”
沐辰的話音乍落,卞驚寒驟然揚臂,手中的青銅杯盞被擲出,重重砸在殿中的漢白玉石地面上,發出“當啷”一聲令人心悸的重響。
所有人震住。
包括沐辰,包括皇帝。
亦包括弦音。
他這是......砸杯子發飙了?
宮宴之上,天子之前?
就在所有人大駭之際,卞驚寒已冷聲開了口:“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本王倒有些問題想問大史了。”
沐辰看着他。
卞驚寒自座位上走出來,“聽說,今日大史給她們上的第一課,是扮作本王,且還是本王做了忤逆之事,帶傷潛逃,潛入她們四位女子的住所躲避,對吧?”
弦音眸光微斂。
這個男人會知道此事,她并不意外,畢竟當時那麽多人在,而且皇帝也沒有要求大家保密不外傳。
她意外的是,他會在這個時候提這個,且,還扔杯子了!
擔憂地看向皇帝,很是爲卞驚寒捏了一把汗。
皇帝眉目斂起,沒做聲。
她卻是正好讀到了皇帝的一條心裏。
【此人的确有些恃才傲物、清高自大,不把大楚放在眼裏,身爲天子,亦是主動邀請他之人,不好出面,更不能撕破臉,有人鬧鬧也好,挫挫銳氣。】
弦音高高提起的一顆心也微微放了下來。
這廂,韋蓉可是更激動了。
指尖都要将手裏的一方絲絹絞爛了。
原本她還想,自己今日表現如此好,就像秦燕說的,如果這個男人知道了,肯定感動死,她該如何讓他知道呢。
如今看來,他已經知道了啊啊啊。
沐辰也不否認:“是!”
卞驚寒就垂眸笑了,笑笑之後,擡眸複看向他:“請問大史如此做,跟本王商量過嗎?大史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對本王造成的不好影響?幸虧她們四人都選擇了包庇,最終又都坦白了實情,如果其中一人或者兩人包庇,讓别人會怎麽想,讓父皇會怎麽想,是不是說明,此女跟本王的關系匪淺,又或者,是不是說明本王跟此女的父親關系不一般?諸如此等等等等,很多問題。既然大史追求的是真,又爲何以一個假的本王去試探他人?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對于卞驚寒灼灼逼問,沐辰也未表現出絲毫怯懼。
對着前方的皇帝略一抱拳:“沐某是征得陛下同意的。”
皇帝斂眸。
卞驚寒接得也快:“那是因爲大史是客,這是父皇的待客之道,也是我大楚的待客之道!”
字字珠玑、擲地有聲。
弦音發現皇帝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隻是,很快匿去。
卞驚寒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大楚待客如此,大史作爲大楚請來的客人,爲何就不能以爲客之道來予以回饋呢?”
一席話問得沐辰啞了口。
“夠了,老三!”皇帝适時怒了!
“沐大史是朕請來的客人,豈能容你如此放肆?還不快給朕滾回座位上去!”
卞驚寒面露絲絲不服氣,可還是對着皇帝颔了颔首。
皇帝臉色很難看,一直看着卞驚寒回到位子上坐下,這才轉眸看向沐辰,面色轉霁:“三王爺莽撞無知,沐大史莫要往心裏去,繼續,拜師酒繼續吧!”
說完,揚手示意弦音她們四人。
弦音剛放下的一顆心又瞬間擰了起來。
暈死,搞到最後還是要喝?
見邊上三人都端了杯盞,她也隻得伸手過去。
就在她邊端邊想着一會兒含在嘴裏,再趁人不備吐在帕子上的時候,沐辰突然出聲道:“罷了,沐某隻是帶你們一月,也不是什麽真師傅,諸位且以茶代酒吧。”
衆人一怔。
弦音隻覺得一顆心真是大起大落。
不過,好在化險爲夷。
宮人們又重新給她們換茶水。
四人舉杯相敬。
沐辰端着杯盞,亦對着她們舉了舉,然後攏袖仰脖一口飲盡。
朝四人亮了亮空杯盞,他瞥了弦音一眼,撩袍坐下,垂目。
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真的要她們喝酒。
确切地說,他并非真的要她喝酒。
他并不想她出事、并不想她暴露,他隻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他記得那日在他府上,她喝了點醪糟酒釀,後來卞驚寒将她帶走的時候,卞驚寒抱着她,她昏睡着,當時,卞驚寒跟他說,她是醉酒體質。
這一點,他以前并不知。
他隻知她對辣的過敏,并不知她對酒也過敏。
今日他故意如此,不僅想看看她的反應,也想看看卞驚寒的反應。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他們兩人反應做什麽?
又不能試探出她是不是還是她,也不能證明她是不是已經不是她。
那他這般做什麽?
是心裏絞着一股氣嗎?還是因爲不甘?又或者是帶着一些報複?
剛剛他才想起來,就算她不是醉酒體質,她腹中還懷有孩子呢,她同樣不會喝酒,卞驚寒也同樣不會讓她喝酒。
他頓覺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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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接下來挺順利,一直到宮宴結束,都未發生什麽不快。
散場起身的那一刻,弦音真真大松了一口氣。
每次參加這種的場合,都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提着十二分的擔心,一場下來,身心俱疲。
從座位上離開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對面的卞驚寒,卞驚寒亦快速度了個眼色給她,然後大手探進袖中掏出錦帕,一時沒拿好,錦帕掉在地上,他彎腰拾起。
弦音怔了怔,有些懵,邊緩緩離席,邊揣摩他的意思。
很顯然,他在告訴她什麽。
可是,告訴她什麽呢?
嘤嘤嘤,爲毛她的讀心術就獨獨在他身上沒用呢?
出了未央宮的門,她還在想這件事,一個不經意地回頭,發現他跟卞驚瀾,還有卞驚平就走在她的後面。
她忽的眸光一亮,如醍醐灌頂。
将雙手拿到前面,她繼續腳步如常,不動聲色自袖中掏出絲絹掉在地上,佯裝渾然不覺,依舊腳下不停。
果然,下一刻便傳來了他的聲音:“江姑娘,東西掉了。”
她頓住腳步,回頭。
就看到他彎腰将絲絹拾起來,然後舉步走向她,将絲絹遞給她。
“多謝三王爺。”
她伸手接過。
感覺到絲絹裏面有一粒硬物,她眸光微微一漾,面上也未表現出來,攥住,攏進袖中。
再對着他一鞠,并對着跟他一起的卞驚瀾和卞驚平也微微一鞠,這才轉身離開。
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他跟卞驚瀾說:“前些時日,得了些解酒藥,不是酒後的那種,是喝之前放在酒裏,酒性全無,十一弟要不要?算了,你好像也沒什麽應酬,感覺也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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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所,見其餘三人還未回,弦音連忙将絲絹拿出來,小心翼翼在掌心攤開。
原來硬物是一粒白色的小藥丸。
藥丸?
她又想了想最後他跟卞驚瀾說的那話。
其實,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
所以,這粒小藥丸是解酒藥?給她再有緊急的時候用?
還真是用心良苦呢。
想來,如果今夜沐辰執意要讓她們喝,他肯定會想辦法,将這粒藥丸弄到她的杯子裏吧?
五指一收,将那粒藥丸緊緊攥在掌心,她彎了彎唇。
這時,秦燕跟韋蓉也回來了。
韋蓉還沉浸在卞驚寒今夜的表現中,恍恍惚惚、絮絮叨叨的。
“完了,今夜我肯定睡不着,肯定要失眠了......他怎麽能這麽好?怎麽能這麽血性、這麽優秀、這麽迷人?他怒摔杯盞的樣子,簡直......”
【本章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