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竹難受地哼囔,終于再也受不住地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婆娑光影,一點一點由模糊變得清晰。
男人熟悉的身影入眼,厲竹瞳孔一斂,一個激靈翻身坐起,酒也醒了一大半。
“還以爲死了呢。”男人站在床榻邊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厲竹打了一個寒顫。
不僅是因爲他的聲音,更因爲身上的涼意。
環顧了一圈屋内,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
見自己上衣,特别是衣領處的衣料全部打濕,被褥上也是水,還有自己的臉上,她擡手抹了一把,也都是水,再看男人手上提着的茶壺,她頓時就明白過來他做了什麽。
唇上有刺痛傳來,她擡手撫了撫,指尖碰到唇瓣上的破皮,她痛得瞳孔一斂輕嘶。
怎麽回事?
她記得自己跟秦義在春蘭酒樓喝酒,怎麽會在陌生的廂房裏醒過來?而且,醒來看到的不是秦義,而是秦羌?
看屋中擺設,應該是客棧,她挪了身子準備下榻,直接将某個男人當空氣無視。
見她下了榻就準備走,男人眉心一擰,沉聲:“你去哪裏?”
厲竹沒有理他,徑直往門口的方向走,卻是被長手長腳的男人隻一伸手就給攥了手臂,往回一拽。
厲竹猝不及防,又加上他用了大力,瘦削的身子被扯得往後一踉,差點撞在床沿上。
“你要怎樣?”
厲竹也火了。
她的那個父親想要殺她,不就是因爲前段時間她又見了面前的這個男人嗎?
其實,她見他,真的隻是爲了三月離的解藥,她那個父親可能以爲她忘了自己的承諾。
要說,她的皇帝父親還真有些杞人憂天。
就算沒有那個承諾,她也斷然不會跟這個男人有什麽男女情感上的瓜葛。
自當年她的皇帝父親親口告訴她,她跟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兄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
所以,當皇帝父親提出,要跟她做一筆交易的時候,她答應了。
交易的内容是,他立面前的這個男人爲太子,而她負責跟他演一出戲,目的,是爲了讓這個男人對她徹底死心。
所以,才有了她爬龍榻,而讓這個男人親眼所見的那一幕。
她知道,其實,她的這個父親如此安排,說白,就是不想認她這個女兒。
如果認了,他們是親兄妹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讓面前的這個男人死心!
又何須如此處心積慮地做戲?
他就是不想認她,不想認她這個女兒。
好在她也不在乎。
如果公主的頭銜,加上女人的名聲,能換得這個男人的一個太子之位,她願意。
反正這麽多年她也沒有父親,反正她跟他是兄妹,也不可能在一起。
“别以爲本宮想來找你!若不是奉了皇命,本宮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
男人驟然開口,将她的思緒拉回。
皇命?
厲竹怔了怔。
她那個皇帝父親的命令?
不可能!
皇帝唯恐他們見面,唯恐他對她避之不及呢,怎麽可能會讓他來找她?
哦,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讓他來親手殺了她。
這般想着,她便沒做聲了,站在那裏也不再走,等着。
秦羌瞥了瞥她,因爲她的上衣被茶水淋濕,特别是領口處,盡數貼在身上,衣料就顯得有些透明,不僅勾勒出幾分曲線,還隐約能看到裏面的兜衣。
秦羌眸色微微一暗,轉身,将手裏的茶壺放到桌上,冷聲開口:“皇上有旨,讓你進宮給老太後看病。”
看病?
厲竹很是意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不是殺她,是讓她進宮看病?
所以,現在又用得着她了是嗎?
“太後得了什麽病?”
“若太醫們知道她得了什麽病,本宮又何須來找你?”秦羌冷嗤反問。
厲竹也不以爲意,唇角一勾:“殿下也不知道嗎?”
“本宮又不是醫者,就算本宮知道她中了‘一世纏’,本宮也不會說。”
厲竹渾身一震,愕然瞪大眼。
一世纏?!
這......這個毒,是她發明的,隻有他們兩人會制,江湖上并沒有。
“你下的?”她難以置信。
連殿下二字都顧不上稱呼了。
秦羌唇角冷冷一勾,沒做聲。
其實不問,答案也很明顯,這世上,此毒,除了她會,就隻有他會。
厲竹搖頭,不可以思議地看着他,也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她是你的皇祖母,是你的奶奶!你怎麽就下得了手?你爲何要這樣做?”
相對于她的痛心疾首,秦羌完全不以爲然,很無謂地攤攤手。
“誰讓她要恢複秦義的王爺身份?讓本宮不痛快者,别說是本宮的皇祖母,就是本宮的父皇,本宮照樣不會心慈手軟。”
厲竹身子一晃,害怕地看着他,也陌生地看着他。
除了害怕和陌生,眸中更多的是沉痛,失望的沉痛。
當年的那個陽光少年,真的已經徹底死了,在歧途的路上,這個男人已越走越遠。
秦羌别過眼,微微眯了眸子看向窗外不知哪裏。
片刻,将視線收回。
“那便啓程吧,你可有什麽東西要收拾?”
厲竹還在這件事上緩不過來。
“你不是也會解嗎?爲何自己不解?”
秦羌輕嗤,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本宮下的毒,本宮再去給她解了?你當本宮小孩子過家家?”
“可是若我進宮,我定能将她解了,你豈不是還是白下?”
秦羌沒做聲。
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涼聲開口:“那不正好如你所願嗎?”
厲竹一愣。
他的意思,他的毒白下、白忙活,是她喜聞樂見的是嗎?
微微失神的當口,秦羌已拔腿朝門口走去。
厲竹抿唇沉吟了片刻,拾步跟了上去。
隻是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此毒之所以叫一世纏,是因爲一旦中此毒,就會被纏一生,這名字當時還是他們二人一起取的。
中毒者每年會發作一次,解毒者每年要制作解藥一次,且每年的解藥還不同,需根據中毒者頭一年發作時的症狀來配置下一年的解藥。
那她豈不是要一直給老太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