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笙在方家的這小段時間,蘇侯病情也一直非常穩定,兩人相處融洽,溫言笙是獨女,沒什麽玩伴,忽然多出來一個哥哥,每天一睡醒,就愛往他房間裏面鑽。
俨然成了蘇侯的小尾巴。
溫家那邊要處理溫老爺子的身後事,溫言笙入秋要上幼兒園,恐怕也沒有這麽長時間待在方老身邊,溫家父母那邊原打算讓她在盛都過個暑假的,但是凡事總會出現一些變故。
那天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夏天傍晚。
“笙笙?怎麽不吃東西?”方老剛剛接診完一個病人,一進屋就瞧着蘇侯正側頭在哄溫言笙吃東西。
“怎麽了?又不吃飯?侯二啊,我早就和你說了,不要總給她吃零食,主食都吃不下了。”方老笑道,洗手直接坐到溫言笙身邊,“你平時别太慣着她。”
“今天沒給她吃零食。”蘇侯擰眉。
他之前從西門那裏搜羅了不少零食,早就被這丫頭吃完了,西門一家前幾日出國旅遊了,他和葉九霄提過買零食的事情。
葉九霄直接回了他一句,“别做夢了,零食?給你拿去誘拐幼女?”
蘇侯每每聽到幼女一詞,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禽獸了。
他的反思之間,隻有幾秒鍾而已,當他看到溫言笙跑來找自己,就把葉九霄說的話,直接抛諸腦後了。
“沒吃零食?”方老詫異,伸手捏着小丫頭有些病恹恹的小臉,“怎麽啦?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唔——”溫言笙眼皮有些擡不動,伸手撓了撓手上的小紅疹,“難受。”
“嘴巴也難受,不想吃……”她垂着腦袋,伸手要方老抱。
“來,外公抱抱!”方老将她抱到懷裏,手指下意識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怎麽有點發熱啊。”
“小姐這兩天體溫都有些高。”身側的保姆垂着腦袋。
“幾天了?”方老聲音陡然提高。
“房間沒開空調,她身上熱會出汗,我就沒太在意。”保姆解釋。
方老急忙伸手捧着她的小臉,手指附在她的額頭上,這不是普通的天氣熱引起的吧。
“把舌頭伸出來給外公看一下。”
“啊——”溫言笙眼神有些無神,卻乖巧的伸出舌頭。
嘴裏有兩個潰瘍,方老再一看她手上的紅疹,伸手撩起她長裙下的腳上,也有零星幾個疱疹,當即臉色就變了。
“師傅,這是不是手足口?”邊上一人說道。
蘇侯眉頭一擰,他畢竟是個孩子,溫言笙最近體熱他是知道的,身上有一點紅疹,他以爲是被蚊子叮咬了,倒是沒往心裏去,此刻臉色也是變得異常難堪。
“應該是!”方老擰着眉頭,最近一直忙着上面那位的事情,壓根沒想過,溫言笙會忽然生病,手足口在小兒中很常見,尤其是五歲以下的兒童,通常有一段時間的潛伏期,最近氣溫高,蚊蟲肆虐,真是疏忽了。
“趕緊去煮貼藥。”邊上幾個人立刻忙活起來。
“方爺爺,這個嚴重嗎?”蘇侯并不清楚這是個什麽病。
“病情普通的,恢複得都很好,但是少數嚴重的病患,可能會出現腦膜炎、腦脊柱炎、肺水腫等。”方老看了一眼身邊白了臉的保姆,“你是怎麽照顧孩子的,她身上出現這些症狀,怎麽不早和我說?”
那個保姆身子一顫,急紅了眼。
“唔——”溫言笙伸手去撓手臂,卻被方老阻止了,“乖,不要碰……”
“醜!”小丫頭趴在他肩上,聲音都有氣無力。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沒事,過幾天還是美美哒。”方老抱着她在屋裏來回走動,怎麽都靜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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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笙的手足口病發現雖然算早,即便吃藥,後面幾天手、足、口和臀部還是生了不少疱疹和潰瘍。
身上這些倒是不癢,她也極少去抓,但是嘴巴裏面長了好幾個潰瘍,嚴重影響她吃飯。
她一吃東西,嘴巴就疼得不行。
“啊——”她指着嘴巴,可憐兮兮看着蘇侯,“疼——”她開始拒絕吃任何東西,有時候張嘴,東西沒吃兩口,倒是流了不少口水,把她急得又氣又哭。
蘇侯不厭其煩的給她擦眼淚,給她擦口水,他身體本就不好,身邊的蘇家人見狀,也是不可思議,何曾見過蘇侯照顧過人啊。
不過手足口這種病,具有一定的傳染性,方老是嚴令禁止蘇侯接觸溫言笙的,畢竟他身子底子和尋常人還不一樣,一旦被染上什麽病菌,後果不敢想。
蘇侯肯定不聽。
“你身體本就虛弱,你要是再生病了,你讓我怎麽辦?反正這段時間,你離笙笙遠一點!聽到沒?你要是不聽,我就立刻把你送回家!”方老強勢起來,蘇侯也是沒辦法。
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一見方的小屋子中。
蘇家人都發現,蘇侯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沉默寡言,淡泊疏離,他也會對人笑,卻從不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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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發三天後,方家迎來了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時候已經是傍晚,方家人已經在清點當天接待的病患,使用的藥材數量,遠遠聽到急促的刹車聲,所有人都跑了出去。
“誰來了?”蘇侯蹙着眉頭,擡手掀開窗邊的簾子,難不成是爺爺過來接自己回家了?
“我去看看。”蘇迪小跑着出去,不稍片刻就折返回來,“溫小姐的爸媽來了,難怪都出去了,看樣子是打算接溫小姐回家?”
他話音剛落,整個房間的視線都落在了蘇侯身上。
人家孩子生病,父母怎麽可能不過來。
他掀起簾子,看着一個漂亮的女人,和方老并肩進入後院,身後跟了一群人,方老的女兒方芷還未出嫁的時候,和方老這些徒弟相處得都非常好,她一回來,大家自是高興。
“笙笙現在情況怎麽樣?沒事了吧,都吓死我了,爸,您怎麽不早通知啊,要不是我早上打電話過來,您是準備瞞着我多久?”女子聲音很溫柔,帶着一絲急切。
“已經沒事了,她的病情不嚴重,發現得又比較早,身上的疱疹下去,就恢複了。”方老本身就是醫生,他的話,可信度自然非常高。
“我就是太擔心了,接到電話就和修儒開車過來,急死我了。”方芷似乎感覺到有道視線在看着自己,身子下意識看向一個方向,窗簾緊閉,“那邊是……”
“蘇家的老二住在我們家。”
“那孩子……”方芷猶豫片刻,“潤之姐的……”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眶倏得一紅。
“要不要去看看?”方老提議。
“最近忙父親的時候,整個人都不行了,要是看到那孩子,我怕受不了。”方芷最近已經哭得不行了,溫家那位老爺子,不僅待她如親生女兒,人品貴重,她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眼淚就繃不住了。
這要是見到蘇家那孩子,自己肯定忍不住,又得大哭一場。
“行吧,那我帶你去看看笙笙,讓她在這裏多住一會兒吧。”方老也舍不得外孫女,本身見面就難。
“這個……”溫家那邊還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方芷也不能在盛都久留,語氣猶豫不決。
“怎麽?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走?”
“待一晚上吧……”她聲音壓得很小,“入秋就要上幼兒園了,提前回去準備一下,給她報了個輔導班。”
“那麽小的孩子,上什麽輔導班啊,浪費錢。”方老冷哼。
“上不上另說,以前就答應那丫頭要出去玩的,回家養好病,就準備出去轉轉,修儒也需要散散心……”方芷解釋。
“再多待兩天。”方老一想到馬上那小丫頭要走,整個人都不得勁兒了。
“爸,蘇侯的病怎麽樣?夏天病情不是好控制嘛,要不您和我們一起?”方芷提議。
“算了,不放心。”方老随意得擺了擺手。
此刻蘇侯房間,氣氛前所未有的沉悶。
蘇侯手指掐着一頁紙,手指用力,“砰——”将紙頁直接戳穿,骨節分明的手指,青白無血。
“二少,溫小姐明天就要回去了……”蘇迪小聲提醒。
“嗯。”蘇侯将腿上的書扔到一邊,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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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人來了,外面喧鬧了好久。
“哥哥——”溫言笙趿拉着拖鞋,敲了敲蘇侯的房門,“哥哥,出去吃飯吧,我爸媽來了,哥哥——”小手叩着門,拍得乒乓作響。
自從她生病之後,方老就沒讓他出去吃過飯,怕傳染,畢竟他的身體太虛,自身免疫系統太差。
“二少——”蘇迪站在他邊上,“這個……”
“和她說,我睡了。”蘇侯第一次,沒答應她的要求。
“可她明天就要走了,您真不去見見?”蘇迪小心詢問,畢竟蘇侯對她可是真的上了心啊。
“需要你教我怎麽做?”蘇侯臉色一沉,語氣都變了。
蘇迪拉開門,小姑娘小臉紅撲撲的,手中還抱着帶着邺城logo的盒子,應該是特産。
“哥哥呢?”她說着就要進門。
“二少睡了,他最近身體不舒服?”蘇迪擋住他,他力氣很大,把持着門,她也進不去。
“我給他拿了好吃的。”她眼睛很亮,最近口中潰瘍消退不少,說話也非常清晰。
“不好意思啊,他真的睡了。”
“那我把東西送進去,這也不行?”
“溫小姐……”
“我都好幾天沒看到他了,是不是覺得我醜醜的,所以不想見我了?”小丫頭咬着嘴唇,語氣可憐得緊。
“不是,二少真的身體不舒服……”蘇迪不懂怎麽和孩子打交道,隻能用這個理由搪塞她。
“騙人,他肯定覺得我太醜了,我再也不喜歡他了!”小丫頭說着轉身就跑。
蘇迪看着她即将要消失在走廊盡頭,剛剛松了口氣,卻又瞧見她忽然轉頭跑了回來,蘇迪吓了一跳,這小祖宗又要幹嘛?
“這個!”溫言笙将紙盒塞到蘇迪懷裏,力氣極大,撞得裏面的東西,沙沙作響,“給他吃的!”
小丫頭眼睛通紅,顯然傷了心。
蘇迪看她徹底離開,才轉身把門關上,将盒子遞給蘇侯,“溫小姐給您的。”
蘇侯淡淡點頭,盒子上印着碩大的邺城二字,下面還點綴着一行小字。
特産:雪酥。
他将盒子打開,裏面的原本放置好的特産,已經錯離了本來的位置,這東西薄脆,嫩白色,撒着一層淡如雪絮般的東西,他伸手捏起一塊破碎的雪酥。
“二少,這個要不要去檢查一下?”蘇迪小聲提醒,他的食物都是經過嚴格把控的,尋常東西,根本不敢讓他輕易入口。
蘇侯看了他一眼,“你回老宅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蘇迪臉色一變,周圍人垂着頭,不敢再多說什麽。
看樣子關于溫小姐的一切,都是忌諱的,二少這是多寶貝啊。
那日蘇侯沒吃晚飯,吃了整整一盒雪酥。
外面歡歌笑語,蘇侯卻隻坐在床上,與屋外的熱鬧喧嚣,格格不入。
好像全世界的熱鬧都不屬于他。
蘇家人小心翼翼陪着,方老還特意過來問他吃沒吃晚飯,看到他隻吃了雪酥,還責備了他一番,人家直接蒙頭睡覺,氣得方老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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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霧藍色的天空懸着幾顆舒星,适逢月初,梢頭新月如勾,掩映在雲層中,凄涼迷離。
清瘦少年,裹着一件輕薄的白色的披風,走出房間,朝着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走過去。
“二少——”隔壁保姆先迎了出來,男子黑發如墨,平滑如絲,氣質出塵,高雅杜絕,竟有種不像真人的感覺,月亮穿破雲層,籠罩他身上,風光霁月,朗月無雙。
“您這是……”
“她一個人睡嗎?”他低聲詢問。
“小姐?”保姆沒回過神,自己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居然盯着一個孩子發呆,“嗯,小姐今天因爲你沒出去吃飯,還哭了一會兒,說你嫌她……”
“我進去看看,你幫我守着門。”蘇侯說着推門而入,室内空調溫度适宜,帶着一股子奶香味兒,她整個頭都埋在被子裏,倒也不怕悶着。
保姆看着蘇侯進入,心底莫名有些發虛。
守門?
爲什麽要守門,蘇二少這是準備對他們家小姐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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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侯直接坐到床邊,将她的小臉從被子中拯救出來,細長的手指輕輕揉了一下她的小臉,目光落在她紅疹未消的手上,細細摩挲着。
“唔——”溫言笙翻了個身,伸手抱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微涼舒服。
“我怎麽可能嫌棄你,隻怕等你再大一些,就要嫌棄我了。”蘇侯輕輕握住她的手指。
“我們笙笙這麽可愛,誰不喜歡……”
“我也喜歡。”
蘇侯在房間陪她幾個小時,才幫她掖好被子離開。
“二少。”蘇家人早就候在門口,“趕緊回屋吧。”
“嗯。”蘇侯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
衆人不解,蘇侯明明挺喜歡那小丫頭的,傍晚的時候,又爲什麽那麽狠心,不見她,平時她要什麽,蘇侯都是盡量滿足的,這次是怎麽了?
“想問我爲什麽?”蘇侯看向斜後方的人。
幾人垂頭不語。
“醫生說我活不過十歲,讓她記着我有什麽好的,覺得我好,就惦記着,小孩子太單純,你對她好點,她就能記好久,回頭肯定得問方爺爺,我去哪兒了……”
“倒不如讓她記着我的壞,恨我,總好過讓她哪天忽然承受我猝然離世的消息。”
“可是她很快就會把你忘了?這也沒關系?”蘇家人覺得蘇侯想得太多了。
“我有什麽好的,我這幅身子,這幅軀殼,就連陪她出去曬太陽都是奢侈,記着我做什麽,記得有個病恹恹的小哥哥?那還不如把我忘了幹淨。”
“這些日子,挺開心,夠了。”
蘇侯說完,徑直往前走。
蘇家人盯着他的背影,單薄蕭條。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他似乎都占全了。
翌日
溫言笙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跟着父母回邺城,專程去蘇侯房間準備和他道别,卻發現他的房間衣被整齊,書籍都在,緊閉的窗簾拉開,通着風,卻還彌漫着一股子藥味兒。
“天沒亮,他就被家裏人接走了,咱們笙笙要回家了,哥哥也回家去了。”方老摸着外孫女的小腦袋。
溫言笙咬着嘴唇,氣得跺腳,轉身就走,吃了我的東西,居然就這麽跑了。
壞人!
溫言笙那個暑假,還在念叨着蘇侯,不過入秋一開學,上了幼兒園,認識的同學朋友多了,加之許久不回盛都,那個咬過她嘴巴,教過她讀書識字的人,已經被忘得一幹二淨。
蘇侯原不打算将她扯進自己生活中,偏生這丫頭又一頭撞了進來……
當他在許多年後,再次聞到書頁中那殘留的氣息時,那股子淡淡的香味兒,就知道……
他可能這輩子都繞不開她了。
**
車内的電台,正在播放着劉若英的《光》。
瘋狂熱烈浪漫日子
啊恍如隔世
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
這樣不理智是怎麽回事
才快樂一陣子爲什麽
……
蘇侯細長的手指,輕輕叩着方向盤,偏頭看向身側的人。
“這件事你以前怎麽都沒和我提過?”溫言笙輕笑,“隐隐約約好像是有那麽個人,但是記得不清楚了。”
“沒關系,我記得就行。”蘇侯淡笑着,餘光看了一眼身側的人,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内某個一直低着頭的小家夥,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弧度。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溫言笙語氣有些嗔怪。
“那你會早點愛上我嗎?”
溫言笙耳朵微微有些發燙。
而此刻坐在後面的某個小家夥,低頭撥弄着一個四階魔方,小肉手,靈活多變。
車子恰好遇到一處紅燈,蘇侯偏頭,似乎準備做不軌的事情……
蘇侯還沒湊過去,忽然從後面伸出一個東西,直接落在他唇邊,他的臉當即一冷。
“蘇慕言!”蘇侯擰眉,“你老實點!”
“這句話我也送給你,開車嬉戲打鬧,被攝像頭拍到,會罰款的。”某個小家夥,微微聳肩。
“我會在乎那幾個錢?”
“那都是我的錢,謝謝。”小家夥坐回自己位置上,繼續捯饬着手中的魔方,“希望公司交到我手裏的時候,沒有縮水。”
蘇侯手指抓緊方向盤。
“哦,對了,外公說了,請你們倆平時在我面前克制一點,畢竟我還小,那些少兒不宜的事情少做。”
溫言笙憋着笑,這父子倆上輩子是應該是死對頭吧,天生犯沖。
------題外話------
兩更合并在一起了哈,雖然更新有點遲,不過字數還是蠻多哒。
侯爺的番外,大家想看的還是小時候兩人的初遇還有婚後生活,父子鬥法,所以這邊就直接采用回憶倒叙,咱們直接跳到小侯爺出生之後哈,中間的情節,正文中都零星提及了,肯定不會寫得那麽全的,不過小侯爺……
腹黑x腹黑,真的天生反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