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的?”喬安曦湊到應斯宇耳邊,做賊似的問他,生怕别人聽見的。
應斯宇坐姿筆挺,微微眯着眼睛,像一隻在算計着什麽的狐狸。
“誰說是我幹的?我一直坐在這裏。”
喬安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對這個男人改變了看法。真焉兒壞。
但喬安曦卻覺得這副模樣的應斯宇,瞧着倒是要比之前順眼。
回過神來,甯雅忙将喬離從親戚的手裏接過來,她攙扶着他,溫言輕語安慰道,“老爺子,别氣了,快别氣了,今兒可是你大壽的日子,不能氣壞了身子。”
甯雅溫和的聲音,并沒有安慰道喬離。
喬離急促的呼吸着,像條脫離清水的魚兒陡然回歸到水中,那急促的模樣,真讓人擔心他會一口氣勻不過來,就這麽噎死了。好在,喬離緩過來了。他一隻手捏着甯雅的手臂,淩厲的銳目掃視了一圈院子中的衆嘉賓,不出意外,他看到了一張張瞠目結舌、精彩至極的臉。
冷冷一哼,喬離心裏好似積了一團惡血。
他都能感受到喉嚨裏的鐵水腥味。
深吸口氣,喬離朝所有嘉賓捧捧手,沉聲說道,“今日各位遠道而來,喬某人本該盛情款待,可今晚發生了變故,我也就不留大家了。”
聞言,那些看了熱鬧,還覺意猶未盡的人,都趕緊起身來,跟喬離打了聲招呼,戀戀不舍地走了。
等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應斯宇這才起身。
喬安曦跟着起身,挽着他的手臂,兩個人是最後一批離開的。
喬離被甯雅扶着,站在院子的門口,見應斯宇走來,朝他勾起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應賢侄,今天讓你見笑了。”
應斯宇莫測一笑,似有似無地瞥了眼身後方面無血色、一臉頹敗的喬溫曦與林琅,他微微收斂起笑意,做出一副很是理解的樣子,對喬離說,“喬伯也别氣壞了身體,年輕人麽,都愛玩,不要太生氣。”
喬離笑得更是難看。
他是人精,自然聽出了應斯宇話裏的諷意。
不想跟他講關系鬧僵,撕破了臉皮,喬離隻是沉下臉來,奉承道,“這是家門不幸。”
應斯宇隻搖頭,不再多語,隻說,“那我就告辭了。”
“請。”
應斯宇挽着喬安曦離開,就在雙方擦肩而過之時,站在喬離身邊,一直沒吭聲的甯雅忽然伸手握住了喬安曦的手腕。喬安曦扭過頭來,濃妝蓋住了她冷清的臉,卻掩藏不住那雙褐眸中的冷淡跟厭惡。
“你是…?”甯雅疑惑看着這個高挑美麗的女人,總覺得她很眼熟。
甯雅的動作,吸引了喬離的注意。
喬離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喬安曦身上,這一看,也覺得莫名眼熟。
喬安曦不說話,倒是她身旁的應斯宇笑眯眯的摟着她的細腰,微笑着,問甯雅,“喬伯母,怎麽了?”
甯雅張張嘴,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認出喬安曦的身份,這才搖搖頭,說,“沒事,是我認錯人了。”
“。哦。”
應斯宇帶着喬安曦往門外走,剛要擡腿邁腿喬家院子的大門,身後,甯雅突然驚呼一聲,“你是安曦?”
這動靜,将院子裏剩下幾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其中,喬溫曦是最驚訝的。
她猛地轉過身,蒼白的臉上,一雙淺褐色的瞳孔中,印着疑惑和震驚,跟着,看清喬安曦的模樣,确認她的身份後,喬溫曦眼裏閃過了一抹慌亂。年少輕狂時,爲了所謂的愛情,她将這個姐姐迷暈送上了别的男人的床。
她用姐姐的清白,換來了期待的愛情。
可這段婚姻,一直都是不幸福的,婚後,林琅背着她偷吃無數次,漸漸地,她也死了心,也開始自甘堕落,在外面花天酒地。本來,她都要遺忘了這個人,可今日見了,喬溫曦才發覺,當年那些事,她一直都無法忘記。
她都不能忘記,更何況是被害的當事人喬安曦!
喬溫曦不傻,今晚宴會上的變故,多半就跟喬安曦有關。
她殺回來了!
帶着滿腔怒火殺回來了!
喬溫曦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爲難看,她身體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手都在發抖。而她的身後,林琅也是一樣的驚訝,當年喬安曦出軌自己,身爲男人,他也憤怒過。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了那一晚的出軌是喬溫曦的陰謀,他知道真相,可爲了更美好的前程,他沒有站出來爲喬安曦作證。
甚至在喬安曦被囚禁的期間,他也沒有去看過她一眼,她一個人走出喬家院子的那天,林琅也在喬家,看着喬安曦瘦弱的身軀,一步步走出視線中,林琅想過站出來還她一個清白,但他忍住了。
歸根結底,是他林琅辜負了喬安曦。
不是沒想過會重逢,但林琅從沒想過,再次重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曾經的戀人挽着另一個高大優秀的男人,穿着一身華服,神情倨傲而高貴。而他跟喬溫曦,卻剛出了醜,擡不起臉面。
“你是安曦?”
喬離目光複雜地注視着面前這個美豔清冷的女人,心裏是難以置信的。
當年喬安曦做出那種丢人事後,就跟喬家斷了關系。喬離原以爲這個女兒一輩子都會過的碌碌無爲,卻沒想到,她在生下孩子後,竟然跑去參了軍,現在,竟然成了他們部隊裏的王牌軍,已是一名上尉。
喬安曦的事,喬離自然聽别人提起過,但他刻意不去關注,也從沒有再見過她一面。因此,今晚幾次目光對視,他都沒有認出應斯宇的美豔女伴,竟然是他的女兒。
父女相見,父親卻認不出自己的女兒,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喬安曦嘴唇勾了勾,一張臉,更是霸氣冷然。“喬老先生,好久不見。”喬安曦卻不再管他叫父親,她冷淡的眸,在甯雅身上略微停留,然後,便移到了身後那個頹廢坐在椅子上的喬溫曦身上。
察覺到喬安曦的目光,喬溫曦擡起頭來。
姐妹倆的視線在空氣中恰接,喬安曦眼神寒冷又高傲,喬溫曦溫柔的目光卻變得閃閃躲躲、心虛不已。
“喬溫曦。”喬安曦輕輕地喊了妹妹的名字,曾經被囚禁起來的那兩個月,她将喬溫曦這個名字,含在嘴裏,咬在牙關,用恨意嚼碎了無數次。曾經,數次受傷,都是這個人的名字支撐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要好好地活着,高傲的活着,一定要過得比喬溫曦幸福,比林琅幸福。
現在,她做到了。
她兒子健康長大了,她沒去讀軍校又如何,她照樣入伍參軍,成了一名真正的軍人,擁有了上尉軍銜。未來,她還會走得更高,更遠。再見到喬溫曦,喬安曦心裏的怨恨已經很淡了,她注視着喬溫曦那張失魂落魄的溫婉臉頰,隻是嗤笑一聲。
所有人都聽見喬安曦對喬溫曦說道,“你看看你,耍盡卑鄙手段換來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喬安曦的手從應斯宇胳膊裏抽出,應斯宇垂目看了一眼,沒有出聲。
喬安曦朝喬溫曦走了過去,她站在喬溫曦面前,低着頭看着她。
喬溫曦嘴皮子翕動起來,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呵…”喬溫曦這丢了魂見了鬼的樣子,喬安曦看得心情很好。喬安曦伸出手,卻是捏住了喬溫曦身旁的林琅的下巴,林琅垂着雙眼,注視着比自己略矮一點點的喬安曦。
即便今晚發生了這麽多事,林琅已經精疲力盡,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女人,依舊很美、很吸引人。
“安、安曦…”林琅喊完喬安曦的名字,就看到喬安曦眼裏露出的嫌棄之色。
“就憑你,不配喊我的名字。”喬安曦用嫌棄的目光打量着林琅,十多年過去了,林琅已經快四十歲的人了,他這些年很注意養生,但眼尾還是有了兩條聳搭的眼紋。
喬安曦自嘲一笑,喃喃道,“當年也是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覺得你是個男人。”她嫌棄地收回手,又看了一眼心虛不已的喬溫曦,轉身,回到了應斯宇的身邊。
應斯宇直接摟住她的腰,眼神有着不贊同。
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喬安曦還是太善良了。
眼見兩個人就要走,甯雅突然語氣不善的問了句,“安曦,今晚這事,是不是你幹的?”
此言一出,院子裏其他幾個人,同時擡起頭來,看向了喬安曦。
喬離眼睛都要冒火了,“喬安曦,說,是不是你做的?”
喬安曦用冷漠的眸,凝望着喬離,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幅度。“不是我。”不是她幹的,她爲什麽要背黑鍋?
喬離卻不信,喬溫曦也不信。
“肯定就是你!你是故意回來報複我們的,你恨我們,也恨爸爸。你是故意的!”喬溫曦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木闆,不管不顧的朝喬安曦戴罪名。
喬安曦撇嘴,滿臉不屑。
她要報複,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何須用這些龌龊的手段。
“我故意的?”喬安曦目光鄙夷極了,她看着喬溫曦,面無表情地說,“我要報複,從來都是明目張膽的。你忘了你當年被我揍到哭爹喊娘,牙齒都掉了的事?”
經喬安曦善意的提醒,喬溫曦立馬回憶起十多年前被打的那件事。那天,天還未亮,喬溫曦就被喬安曦從床上揪起來,綁到院子裏的樹上,狠揍一頓。也就是那前一天的晚上,她設計将喬安曦送上了别人的床,因此睡了一個安穩好覺。
睡得正熟,房門忽然被踹開,跟着,喬安曦走進來,二話不說,拽着她的頭發,将她拖下樓,用繩子捆綁在院子裏的樹上,吊着她,用皮鞭抽了十多分鍾。若不是動靜太大,驚醒了下人和喬離,喬溫曦估計就被她打死了。
因爲打了喬溫曦,喬安曦被喬離一怒之下囚禁在她的房間裏,甚至連窗戶外都加了防護窗。喬安曦連着被囚禁了兩個月,錯過了去軍校報道的日子,也錯過了買避孕藥的日子。
等喬離将她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懷有身孕兩個多月。
而那個時候,喬溫曦也和林琅訂了婚,即将成婚。
喬離他們一直不知道好好的,喬安曦爲什麽要打喬溫曦,喬安曦也是倔,在看清喬溫曦跟林琅那負心漢的真面目後,直接跟喬家斷絕了關系。事到如今,除了喬溫曦與喬安曦,以及林琅外,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喬安曦之所以狂扁喬溫曦的真相。
想到這裏面的隐情,喬溫曦頓時沒了言語。
她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說話。
喬離聽到喬安曦故提舊事,卻是氣得不輕,“你還有臉提那件事,她可是你妹妹,就算跟你不是一個媽生的,那你們也是有血緣關系的!你真是太狠毒了,連親妹妹都下得去手!”喬離還是跟當年一樣,哪怕今晚發生了這麽誇張的醜事,他心裏還是疼愛喬溫曦的。
父母的偏心,是強求不來的。
這世上,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比比皆是。
喬安曦冷哼,“親妹妹?你口口聲聲說我歹毒,可知道我的親妹妹,你的好女兒當年對我做了什麽事?”
面對喬安曦的質問,喬離皺起了眉頭,甯雅也疑惑了,她隻以爲喬安曦今晚回來,是爲了報複當年喬離趕她離家出走的事。卻不知道,喬安曦跟喬溫曦之間,還另有隐情。
眼見着就要爆發家庭戰争了,應斯宇這才低聲開口,說道,“喬溫曦,你口口聲聲說安曦是來報複你的。但我想問一句,是她逼你逛夜店找鴨子了?還是她逼着林琅去外面打野食了?”
應斯宇這話一出,喬溫曦跟林琅都被噎得不輕,兩個人惡狠狠瞪了他一眼,無言反駁。
“今晚這事,我可以作證不是喬安曦所爲。”應斯宇又說。
喬離卻說,“應賢侄,安曦是你帶來的人,你自然是要維護他的。”喬離語氣冷冷地,顯然對應斯宇這個小狐狸沒有半分好感。甯雅也說,“你們是一起的,你的話,誰能信?”
“我說的是真的,因爲…”應斯宇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衆人,卻道出一句令他們吃驚不已的話,“因爲,今晚這事是我幹的。”
一聽到這話,連喬離都震驚了。
“應賢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眯着一雙銳利的鷹目,喬離看着應斯宇的目光,也變得不善起來。
應斯宇:“我可沒有亂說,我今晚所言,句句爲真。”比真金白銀還真。
喬離徹底沉下臉來,“應斯宇,你爲什麽這麽做!”喬離又說,“别真當我喬離怕你們應家!”
應斯宇不将他的威脅話放在眼裏。
“我爲什麽這麽做?”應斯宇自問。
所有人都看着他,心裏都冒着同樣的念頭:他爲什麽這麽做?
應斯宇目光深深地看向喬離,卻道出一個令人大得眼球、瞠目結舌的真相——
“因爲我就是喬安曦肚子裏的‘野種’的父親!”
野種兩個字,應斯宇咬的很重。
喬安曦被應斯宇用手臂摟住,聽到這些話,心情很複雜。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吭聲說一句話,那些事,到底還是她心裏的痛,她痛了這麽多年,不想再剝開血肉,再痛一遍。
瞬間,喬離目光變得錯愕起來,滿臉的憤怒之意如同被冰雪凍住。
而甯雅也受驚不小,她兩隻眼睛不停地在應斯宇跟喬安曦身上來回地掃,心裏裝滿了疑惑。而喬溫曦,卻是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色。當晚,她是準備将喬安曦送到一個富商的床上的,可晚上卻接到那富商的電話,說是沒有看到喬安曦她人。
喬溫曦本以爲計劃失敗,結果喬安曦卻懷孕了,那很顯然,那一晚,喬安曦的的确确是失身了。喬溫曦一直不知道喬安曦最後到底爬上了誰的床,她想不出來,後來也就不想了。
反正無論那人是誰,她的目的已經達到,這就夠了。
本來,看到喬安曦現在過得好,林琅心裏還很不是滋味。又聽說,喬安曦的兒子是應斯宇的,林琅心情就更複雜了。應斯宇是誰,那是林琅再奮鬥三輩子也比不過的人。
有些人,生來就是站在巅峰,俯視衆生的。
比不得。
将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裏,應斯宇表示,心情很好。
他今天就是來給孩子她媽掙面子,故意來喬家砸場子的,他顯然準備的很充分,自然不會丢下一個深水炸彈,就輕易走了。炸彈反正已經投了,不如再投一個。
微微一笑,應斯宇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喬溫曦一眼,喬溫曦發現他在看自己,頓時覺得不妙。
果然,應斯宇沒讓喬溫曦失望,他伸出手,指着喬溫曦,臉卻對着喬離,他問喬離,“喬伯,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當年安曦爲什麽要打你的寶貝二女兒麽?”
喬離眼皮子擡了擡,沒說話,心裏卻生出了一股微妙的不安。
無視喬溫曦那慌張亂撞的求助目光,應斯宇臉上笑容淡了些,他說,“那是因爲,你的寶貝二女兒,爲了搶走姐姐的男人,故意給姐姐下了迷藥,要将她的親姐姐送到一個年齡跟你差不多的富商的床上。”
這話一出,院子裏所有人都安靜了。
這醜陋不堪的真相,被一個外人親自揭開,本來就受了不小的刺激的喬離,忽然猛咳嗽兩聲。
“咳咳——”
“咳咳——”
喬離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甯雅忙攙着他,給他順背。喬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聲,他擡起頭來,甯雅這才發現,他的嘴角竟然挂着鮮血。“老爺子!”甯雅吓壞了,趕緊用手帕給他擦嘴角。
喬離一把揮開甯雅的手,他自己胡亂地擦了擦嘴,這才瞪大老眼,看着應斯宇,艱難地問了句,“你說真的?”
應斯宇隻是笑,卻不再說話。
喬離在應斯宇那裏聽不到答案,便将目光落到大女兒身上,“安曦,他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喬安曦眼神平靜,那樣子,跟她當年離開喬家時的神色,如出一轍。
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平靜,而是心寒到極緻的表現。
喬離頹廢的勾下頭來,那一瞬間,原本看着也才五十多歲的硬朗老頭,瞬間變成了六七十歲的滄桑老人。
“你們走吧。”
這話,喬離是對應斯宇和喬安曦說的。
喬安曦轉身就要走。
應斯宇卻拉住她的手。
喬安曦疑惑擡頭,望着應斯宇,用眼神詢問他。
應斯宇:“受了這麽多年的白眼和委屈,就打算這麽走了?”
喬安曦:“還要怎樣?”
應斯宇将她的頭,轉向喬溫曦的方向,他貼在她的耳邊,并不刻意壓低音量,他說,“不再去打她一頓,消消火,報個仇?”
聽到這話,喬溫曦身闆一抖,臉更白了。
眯着眼睛,盯着那喬溫曦看了半晌,喬安曦這才搖頭,“不,打她髒我手。”
應斯宇愣了下,然後寵溺笑了。
“倒是我考慮欠妥。”他摸摸她的手,捏了捏,又低頭親了親,說,“你的手這麽好看,的确不能碰髒東西。”應斯宇低着頭,望着喬安曦手指根部和食指上握槍的繭子,心裏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