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未晞看着席靜爲小玉忙前忙後,想到銀五的那個夢,想到這個女人的一生,心裏感慨頗多。
一周後,醫院爲席玉找到了匹配的心髒。
周三的下午,席玉接受了心髒手術,手術很成功,席靜得知手術成功的時候,又一次在手術室門外放聲大哭。銀五站在走廊轉角地方,看着那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孩,心痛的一抽一抽的。
重生前的那一世,他模糊記得,與墨辰他們分開後,自己就将席靜趕下了車。之後一年都沒有再見過席靜,頭兩個月他倒還有注意過席靜,這個圈子裏誘惑很多,他很快就遇到了更有誘惑力的人。漸漸地,他也就沒了那份心思。
因此,也不知道他的漠然不關心,導緻席玉最終錯過手術的最佳時間,年紀輕輕便死去了。
一年後,席靜抱着早産一月的孩子,親自找上了她。她父母早忘,妹妹又一直病着,所以她最重視親情。她不忍心拿掉孩子,就将他生了下來,她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銀撿,意味撿來的孩子。
妹妹死後,席靜精神狀态一直不好,導緻孩子早産,她一出月子,就将孩子送去了銀五的家裏。她隻要求銀五撫養孩子,自己不求名分,她甚至發誓自己會走得遠遠的,此生再也不見孩子。
可銀五自己也是個孤兒,是被應母收養的孩子,他明白母親父親對孩子的重要性,到最後,他還是将他們母子都留了下來。他養着他們,卻從不給他們溫情,席靜徹底成了全職媽媽,一個人照顧小孩。
他讓助理定期給他們彙錢,卻從沒有去看過他們,五年後在商場看到席靜母子的時候,他才恍惚想起,哦,原來自己還有個孩子。他想起了這個孩子,偶爾也會去看看他,那孩子很喜歡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很膽怯,卻也很乖。
有一次他給他買了一個小皮球,小家夥喜歡得不得了,每天上下學都将皮球裝在書包裏。就好像,爸爸一直陪着他。
銀五的公司越來越有出色,漸漸地,他在商業上也樹立了敵人。
他不知道對手是怎麽查到那小家夥的下落的,知道小家夥是銀五唯一的兒子後,便想要綁架他,以此來敲詐銀五。他們綁架小家夥的過程實在是順利,那天小家夥在院子裏踢皮球,皮球滾出了院子,小家夥便出去見。綁匪踢了皮球一腳,那小家夥就跟着皮球跑。
在他眼裏,那是爸爸送給他唯一的禮物,他怎麽也要追到皮球。
綁架犯将電話打給銀五的時候,銀五正在花天酒地,那裏太鬧,他甚至沒有聽到電話。席靜也接到了電話,她聯系不到銀五,她跟銀家其他人從來沒見過,因此也不知道怎麽聯系他們。她最終走投無路,報了警。
綁匪擔心被抓到,臨時跑路,又嫌孩子礙事,一狠心便殺了那孩子。
等銀五知道消息,跟随警察去到兇案現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孩子。他還穿着學校的校服,手裏抱着燃了血的小皮球。他那麽小一個人,死的時候因爲太痛苦,眼睛都沒閉上。
銀五對上孩子那雙充滿了痛苦絕望的眼神,第一次,他的世界動搖了。
席靜比他晚到一步,她看到孩子的屍體的時候,當場就崩潰了。她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銀五走上去,想要抱一抱她,一直溫順的女人,突然像條瘋狗一樣,抓着他又捶又打,她罵他,打他,哭着求他把孩子還給他。
銀五頭一次,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女人。
第一次認識到,比起這個女人,自己更不是人。
銀撿銀撿,他的一生當真就應了這個名字,隻活了那撿來的五年生命。
銀二他們,也是在銀撿死後,才知道銀五有過一個兒子的事。知道消息後,銀四面無表情地抽了銀五一百鞭子,他說,那隻是祭那孩子在天之靈。
銀撿死後,席靜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她開始變得憂郁,偶爾望着某一處銀撿曾經待過的地方,看着看着就哭了出來。或許是因爲愧疚,銀五開始經常回銀撿母子生活的家,偶然一個晚上,他回到家中,看到躺在浴缸裏,隻剩一口氣的席靜的時候,吓得臉都白了。
他給席靜請了心理醫生,請人二十四小時陪着她,不許她自殘或是服毒。
但人的心,一旦封閉了,就很難打開了。
她就那樣渾渾噩噩過了一年,這期間,銀五竟然也沒有去花天酒地。又到了跟心理醫生見面的日子,銀五親自載着席靜去看醫生,談話完後,醫生依舊是對他搖頭。
醫生告訴他,席靜的生活裏沒有了盼頭,她活着,也就像是個活死人。
銀五心裏難過了一下,他記得自己記憶裏,似乎就從沒有看過席靜的笑容。他們相識的過程是難堪的,那個時候席靜總是低着頭,或是沉默不語,當他發現,自己這輩子或許都沒法瞧見席靜的笑容後,心是痛苦的。
回去的路上,銀五突然買了一包花生,在車上,他要席靜剝給自己吃。
席靜盯着那花生,忽然說了句:“我記得花生,你愛吃。”她忽然偏頭對他甜甜一笑,說:“寶寶也很愛吃呢。”
銀五突然就哭了,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啊。
那天過後,銀五忽然減少了上班的時間,盡量多陪着席靜。漸漸地,席靜看他的目光,不再空洞,眼裏終于有了聚焦。大概過了幾個月吧,銀五有一天晚上加班回來,竟然在桌子上看到一碗面條。
他摸了摸那面條,還是溫熱的。
那是他第一次吃席靜親手煮的東西,味道很好,他将湯都喝幹淨了。他跟席靜一直都是分房睡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打開席靜的房門,發現席靜睡覺的時候,竟用被子蓋住了腦袋。
銀五心裏一慌,走過去,拉下被子,也在席靜身邊躺了下來。
席靜明顯醒了,她身體僵硬着,卻沒有推開銀五。
又是一周後,銀五帶席靜去看醫生。
臨走時,醫生給他看了一張紙。
那紙上,是席靜無聊時寫寫畫畫的東西,以前,她寫的紙上,永遠隻有‘寶寶’、‘對不起’、‘媽媽’、‘我陪你’這些讓人發寒的内容。可這一次,她寫的紙上,多了一個簡筆畫人。
那是個男人,穿西裝,頭發的顔色很少見,是銀色。
那個時候的銀五,已經染回了黑發。他盯着那張紙,模糊意識到,席靜或許是喜歡過自己的,至少,是喜歡過六年前那個自己的。
醫生說:“找到這個人,這個人,或許會對她的康複有幫助。”
銀五喉嚨像是被魔鬼的利爪掐住了一樣,他嘴唇翕動了很久,才說:“這個人是我。”
醫生很愕然,嘟哝了一句:“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一切,都是他的錯啊!
在銀五的默默陪伴下,席靜的病情一天天轉好。大約在半年後,警方忽然說抓到了殺害銀撿的綁匪,隻是落單了一個。那是星期六的下午,銀五不工作,帶席靜出去踏青散心。
快黃昏時他們才從郊外回來,路上,一輛灰色的卡車直面朝銀五的轎車撞了猛速過來。
那是蓄意謀殺,是那個落單的綁匪一手制造的。
無處可逃的情況下,銀五下意識想要護住席靜,可那個瘦小的女人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竟然整個撲到了他的身前,還将他的腦袋護在自己的胸口。一陣猛烈的撞擊後,銀五還是暈了。
等他醒來,抱住他的人已經沒了生氣。
因爲席靜抱得太用力,銀五連頭都掙脫不出來,還是交警來了,強行拖開她的屍體,銀五這才看清她的傷勢。被撞破的玻璃渣子插在席靜的後脖頸上,脖子幾乎被削掉了一半。
銀五在自己頭上摸到了一手的血,他那時候腦子都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抱着席靜哭了多久,哭像有多凄慘,據說,他是被應呈玦劈暈,席靜的屍體這才得以被拖走。
席靜死後,他渾渾噩噩過了很多年,他活到了五十六歲,死因是肺癌。
臨死的時候,銀五就在想,若是能重頭再來就好了,能重頭再來,他一定不會讓席靜一個人面對一切,一定會陪着她等待寶寶的出生,再也不出去亂搞。
他會給孩子取個寓意很好的名字,再也不叫銀撿,要叫銀康,健健康康…
“小五,你怎麽哭了?”
楚未晞拿出随身攜帶的手巾,輕輕地爲銀五擦淚。
銀五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他搖搖頭,說:“想到了一些事。”
“你啊!”楚未晞歎了口氣,說:“去吧,去抱抱她也好。如果真的喜歡,就不要錯過任何一次能給她安慰的機會。”雖然還不确定席靜是否懷孕,不确定夢的真實性,可看見銀五的淚,楚未晞覺得,夢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了。
銀五點點頭,慢慢走過去,在席靜身旁蹲下,将她抱在懷裏。
席靜身軀一僵,她趕緊抹了把淚,擡頭,看到了銀五。
“銀、銀先生。”她朦胧的眼裏滿是愕然。
對于席靜來說,她與銀先生才二十天左右不見,可對銀五來說,他懷念這個擁抱,用了一生。
再度将她擁在懷裏的感覺,讓銀五心酸。“阿靜。”
席靜聽到他喊自己,倒是愣了愣。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上次分别,這男人明明還氣得要死,可這會兒,他喊她的時候,竟然充滿了小心翼翼?
“阿靜…”
能遇到這個時候的你,真是太好了。
銀五害怕自己失态,又匆匆松開席靜,轉身踉跄逃開。
席靜摸了摸自己的雙臂,那上面還殘留着銀五的溫度。她站起身,這才發現站在一旁的楚未晞。“應夫人,真是謝謝你了。”除了謝,席靜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對應家的感激。
楚未晞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說:“那你該謝小五。”
“小五?”席靜不知道小五是誰。
楚未晞:“銀子琰。”
席靜又是一愣。
銀子琰,那不是銀先生麽?
猛地,席靜反應過來,原來是他幫了自己!
…
自那以後,席靜總覺得不論走到哪裏,暗處都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以爲自己被變态盯上了。
這一天,訓練室沒有事,席靜一個人在裏面練歌,她唱自己的歌,也唱别人的歌。銀五站在門外,聽到她在場雅尼的夜莺,他從沒有聽過她開嗓唱歌,真正聽到,才發現,她的嗓音真就像夜莺,聽得他發怔。
席靜哼完了曲子,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惡心,她不是黃毛丫頭,早些天沒來經期她就有些不安,這會兒突然覺得惡心,她更加感到恐懼。她當場拎着包,飯也不吃,跑出了大廈,準備打車去醫院。
忽然,一輛銀灰色轎車停在她身前。
車窗搖下來,露出銀五的臉。“上車。”
席靜搖頭,“不用了銀老闆,我自己打車。”開玩笑,她是去醫院看婦科的,怎麽能讓銀五送。她心裏有鬼,這會兒最怕看到的就是銀五了。
“你去哪兒?”銀五又問。
席靜想了想,說:“去吃飯。”
“上車。”他有些不悅了。
司機走了下來,将車門打開,對席靜說:“席小姐,請上車。”
席靜無法推拒,再說,小玉的事,她還沒有好好謝過銀五。席靜還是上了車,将包放在雙腿間,不敢跟銀五對視。銀五的石膏拆了,穿着略寬松的襯衫,看上去倒是悠閑。
席靜能察覺到他在看自己,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不然要尴尬死。
“謝、謝謝…”
“謝什麽?”
席靜說:“小玉的事,謝謝你。”
銀五開始沒吱聲,過了會兒,席靜聽見銀五說:“你道謝的時候,都低着頭嗎?”
席靜愣了下,然後擡起了頭。
銀五看你了她一眼,說:“想成爲一名出色的歌手,就别當鴕鳥。”總是低着頭,看着就不爽。
被教訓了,席靜也沒脾氣。
餐廳到了,銀五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全點的些油水多的菜,一個青菜清湯都沒有。席靜看到滿桌子的菜,胃裏再度翻滾出惡心感。她強忍着,掩飾的很好。
“不吃麽?難道不餓?”銀五若有所思看着她。
“餓。”席靜吞了口唾沫,拿起筷子,夾了一根芹菜。
嗯,這芹菜算是最清淡的配菜了,卻還是覺得油膩。忽然,碗裏多了一個紅燒蹄子,“這個味道不錯,我常來吃。”銀五嘴角帶笑說道,其實,他從來就不愛吃豬蹄。
席靜望着那膩膩的豬蹄,表情變了變,然後,她猛地放下筷子,丢下一句:“失陪一…”下字還沒說完,她抱着垃圾桶開始奔向廁所的方向。
銀五突然就笑了。
席靜這一吐,吐到胃裏空了才肯罷休。她洗了把臉,暗想,自己該找什麽借口先一步離開才好?她磨磨蹭蹭出了洗手間,卻在洗手間門口遇上了銀五。“身體不舒服?”銀五一臉了然。
席靜勉強點點頭,“銀先生,我先回去休息了,謝謝你的款待,改日再請你吃飯。”她說着就要走。
銀五伸出長腿,攔住了她。
席靜疑惑擡頭望着他,聽到銀五說:“身體不舒服就要去醫院。”說完,他拉着席靜的手,走出了餐廳。
席靜心跳如雷,有些慌張,因此都忽略了兩個人牽着的手。
再不願意,她還是被銀五帶到了醫院。
挂号的時候,銀五說:“挂消化内科還是婦科?”銀五眼裏帶笑的問席靜,隻是笑意藏得很好。席靜像是吃了一隻蒼蠅,猶豫了半晌,才說:“挂消化内科吧。”
“哦。”
轉身,銀五對工作人員說:“婦科。”
席靜:“…”
你是在逗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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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隻有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