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又過了半個多鍾頭,楚未晞終于有了動靜。
她先是動了動眼皮,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醒來,一會兒後,楚未晞睜開了眼睛。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俊臉,目光有些疑惑。應呈玦被她的眼神看得很是不安,他總覺得,楚未晞看自己時,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怎麽了?”應呈玦忍不住去握楚未晞的手,他其實很害怕被楚未晞用這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自己。
楚未晞突然抽回手,她擡起右手,撫摸到應呈玦的眉眼。指尖沿着應呈玦的眉宇和臉型緩緩地移動,她動作很溫柔,眼神卻很複雜。應呈玦任由她輕撫臉頰,心裏雖然疑惑,但也有些開心。
媳婦兒這是被他的帥氣給迷住了?
楚未晞的手指最終定在他的唇角上,她望着他的眼睛,突然說:“阿玦,你…你怎麽變得這麽…”她蹙了蹙眉頭,想要找出一個适合的形容詞,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成熟。”
應呈玦目光一沉,“你嫌我老?”
他很受傷,最近連續好幾次被媳婦兒嫌棄老了,莫非他真的老了?
楚未晞微微搖頭,“你不老,你很好看。”
應呈玦瞬間心花怒放。
“也不知怎麽的,我怎麽覺得,我們好像很久不見了。”楚未晞手指在應呈玦唇上輕輕地揉着,她望着他的側臉嘟哝了一句:“明明我們昨晚才見過…”
應呈玦有些懵,他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卻又想不通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昨晚怎麽暈倒了,是哪裏不舒服麽?”應呈玦問。
楚未晞一愣,“我暈倒了?”她顯然比應呈玦還要詫異。“沒有啊,昨天你去機場接我,然後我們一起回家,你做飯給我吃,晚上我們一直呆在卧室,沒有出去過啊。”
應呈玦徹底懵逼了。
“我昨天去機場接你?”昨天他明明在上班,忙得都沒時間陪她去拍賣會了,這接機一說,是從何而來?
楚未晞忽然翻身坐在應呈玦的身上,她高高在上盯着身下的男人看,問道:“阿玦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楚未晞眉眼間裝滿了困惑,她在困惑,應呈玦更困惑。
應呈玦盯着楚未晞那雙眼睛,覺得有些陌生。明明是同一個人,他卻覺得眼前的未晞,氣質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她好像變得冷漠了些。那雙桃花水眸裏,時不時會閃過冷光。
“未晞…”
楚未晞笑了笑,然後俯下身,埋在應呈玦脖子上親吻。“你忘了,我來幫你重溫昨晚的記憶。”楚未晞很熱情,似乎很熟悉應呈玦的每個敏感之處。
應呈玦立刻就有了感覺,但他覺得有些奇怪。
未晞一直都是熱情的,但她很少像今天這樣主動,她似乎一夜之間,便了解了他身上的每一處,知道怎樣用最快的速度激發他體内的欲獸。
“哼…”
應呈玦眸底徹底暗了下來,他扶着楚未晞的腰,不再胡思亂想,隻想跟她一起好好溫存。
…
楚未晞清洗幹淨後,便趴在床上,不肯起床。
應呈玦用幹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漬,他察覺到楚未晞在看自己,便笑着轉身低頭去看她,問她:“幹嘛一直看我?”
楚未晞說:“兩個月不見,我好想你。”
應呈玦擦身子的動作猛然一頓。
兩個月不見?
他越發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
他心裏有很多疑問,他卻埋藏在心裏,隻是順着楚未晞的話問下去:“這兩個月,你都做了什麽?”
楚未晞翻了個身,那模樣,說不出的慵懶性感。她蠻腰露在被子外,她絲毫不在意自己走光了。“去了一趟日本和柬埔寨,任務一結束,我就來找你了。”
“任務?”應呈玦眯了眯眸,楚未晞似乎不打算詳細解釋,她動了動大長腿,忽然擰起了眉心。“東西呢?”她盯着自己右腿的腳踝,面露疑惑之色。
“什麽東西?”
楚未晞從床上坐了起來,肩上的吊帶滑落,露出一對飽滿酥胸。她渾然不知,隻是伸手摸了摸腳踝,然後擡頭望着應呈玦,問道:“腳鏈呢?你給我解開了?”
應呈玦臉色猛然變了。
腳鏈?
腳鏈!
應呈玦雙手指尖顫了顫,他一把握住楚未晞的右腳,狀若無意地問了句:“我的風小姐,你餓了沒?”
楚未晞歪着頭,勾起了一個淺笑,那一笑,活脫脫一個妖精。
她的腳順勢勾住應呈玦的腰身,并說:“我要吃魚湯面,你去做?”
應呈玦笑容僵了僵,但沒讓楚未晞發覺。
“好,我去做,你繼續休息,做好了我叫你。”
“好。”
應呈玦快步離開卧室,第一時間将電話撥給了銀二和銀五。
在電話裏,他沒有解釋出了什麽事,隻是讓他們速度趕過來。銀二跟銀五聽到應呈玦那嚴厲的口吻,分毫不敢耽擱,馬不停蹄趕了來。風未晞一個人坐在卧室裏,仍盯着自己的腳踝瞧,她感到很奇怪,腳鏈哪裏去了?
她打開梳妝室的門,走到梳妝鏡前坐下。剛拿起梳子,擡頭正準備對着鏡子梳妝一番,下一秒,風未晞手裏的梳子掉了。
“…”
她無聲地看着鏡子裏的人,表情終于變了。
“…我…”
她猶豫着擡起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撫摸。
這不是她的臉。
這張臉過分白皙,與她蜜色的皮膚截然不同,這張臉雖然也很好看,但不是她的臉。她的臉,妩媚得張揚,美麗得過分,這一張臉,雖也妩媚精緻,但跟她的完全不同。
風未晞又低着頭看自己的手,也愣住了。
她的手因爲常年握槍握劍,早已生了繭子,可這雙手,卻細膩光滑。
“這是…怎麽回事?”
風未晞忽然站起身,狂奔下來。
她找到了廚房裏的應呈玦,她緊握着應呈玦的手,有些慌亂地問:“阿玦,這是怎麽回事?我…我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風未晞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驚恐,“這不是我,我不是這個樣子。”
應呈玦看着風未晞慌亂的樣子,心也很亂。
“還有這房子,這根本就不是你在德國的房子,還有…”她扭頭望向屋外那些忙碌的傭人,又說:“這些傭人,我全都不認識。阿玦,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應呈玦心裏某塊地方似乎被觸動了,他盯着風未晞看了許久,這才伸出雙臂,将她摟進懷中。“你先冷靜,再聽我解釋。”
“…好。”
風未晞當真不說話了,她顯然很信任應呈玦。
應呈玦吸了口氣,解釋道:“你…在一次任務中被爆炸傷到,徹底毀了容,還昏迷不醒。我找了全世界最好的醫生給你做了修複手術,手術很成功,但是你也徹底改變了模樣。”
風未晞呆住,好一會兒後,她才問:“我怎麽都不記得了?”
“你失憶了,記憶一直停留在你從日本回德國的那一段時間。”應呈玦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去當編輯了,說謊的本事一流。
風未晞許久沒說話。
鍋裏的面已經煮熟了,風未晞看了眼面,這才說:“我…我上樓去休息會兒,腦子太亂了。”
“好。”
應呈玦将面端到卧室,他看着風未晞小口小口地吃面,心情很複雜。
好端端的,他的楚未晞,怎麽變成了風未晞?
聽到汽笛聲,應呈玦跟風未晞打了聲招呼,便下樓去了。銀二跟銀五站在客廳裏,都一頭霧水。
“你說玦爺叫我們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銀五聞到了廚房裏的香味,直奔廚房去端面。“老二,還有很多面,你要不要來一碗?”
銀二也擠進廚房,兄弟倆各自盛了一碗面,一邊吃,一邊猜測到底發生了何事。
應呈玦下樓來時,臉色很古怪。
銀二端着面走到餐廳,招呼應呈玦過去坐。
應呈玦走了過去,坐下,竟朝銀二伸出手,問了句:“帶煙沒?”
銀二愣了愣,玦老大可沒有煙瘾,他隻在兩種情況下抽煙,一時極度興奮時,而是極度郁悶時。看他的臉色,情況顯然是後者。銀二放下筷子,掏出兜裏的煙盒打火機,扔給應呈玦。
應呈玦抽了一支,含在嘴裏,他點燃煙,吸了一口,突然說:“我可能是瘋了。”
銀二跟銀五對視一眼,默契地選擇安靜聽着。
應呈玦又說:“昨晚未晞從拍賣現場回來就暈了,今天早上醒來,卻變成了另一個人。”
銀五問:“什麽意思?楚小姐整容了?”
應呈玦搖頭,說:“皮囊還是那副皮囊,不過人,卻不是那個人了。”
“不懂。”銀五跟銀二都不懂。
應呈玦也不管他們懂不懂,仍自言自語地說:“她醒來就說我變成熟了,還問我她的腳鏈哪裏去了。哦,她還說,她不長這樣,還問我,爲什麽昨晚還在德國的家裏,今天就換了房子。”
銀二跟銀五終于放下了筷子。
兩個人腦子飛速運轉,幾秒後,餐廳裏響起銀五倒吸涼氣的聲音。而銀二,則眯起了眼睛。“看來我沒猜錯。”
應呈玦和銀五同時看向銀二,銀五問:“什麽沒猜錯?”
銀二眯眼望着樓上,說:“玦老大失憶了,自然不記得有關風未晞的事情。我早就發現楚未晞有些不對勁,兩年前的那場車禍,楚未晞昏迷了一年,醒來後,卻性情大變。我還發現,她跟風未晞有很多相似之處,她們有相似的喜好。我之前就大膽懷疑過,真正的楚未晞早就死了,現在的楚未晞,是風未晞,準确說,是失憶之後的風未晞。”
“原本,這隻是猜測。”銀二也掏了一根煙點上,他吸了好幾口,這才說:“直到風宓陽将她綁走,卻又将她完好地送回來,我才敢肯定我自己的猜測。”
“試想一下,連我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身爲風未晞最信任的夥伴,風宓陽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銀二說完了這些話,便閉了嘴。
銀五深深地勾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應呈玦則有些…迷茫。
楚未晞是風未晞?
那他愛着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是楚未晞?還是風未晞?還是失憶後的風未晞?
應呈玦徹底困惑了。
銀二突然又問:“她的記憶全部恢複了?”
應呈玦搖頭,“不,她隻記得她剛從日本回德國的那段經曆。依我看,她似乎不記得銀三和我媽媽的那些事。”
銀二點點頭,銀五依舊不吭聲。
許久以後,銀五才擡起頭來,望着他玦爺的眼睛,問了一句:“她是風未晞,是殺了老三和母親的兇手,這樣,你還娶她嗎?”
應呈玦渾身一怔。
銀五見到應呈玦的反應,突然笑了,笑容有些冷,“就算如此,你還是沒打算放棄她,是不是?”
應呈玦不說話。
銀五繼續說道:“明明有了老三的指控,你卻還是選擇了相信風未晞。還說什麽要去找能證明她清白的證據,結果倒好,把你自己給整失憶了。”銀五那時候還不到二十歲,他起初挺喜歡風未晞的,他們年紀相當,風未晞卻已經成了殺手榜上的前五名。出于崇拜強者的心裏,銀五可沒少跟在風未晞屁股後面轉,還求着要當她徒弟。
後來,發生了那些事,可想而知,銀五有多恨風未晞。
這麽多年過去,哪怕當年風未晞已經挨過一槍,哪怕她已經死了,銀五再想起風未晞,仍然覺得心賭。
聽了銀五的控訴,應呈玦反應很冷靜。
他眯眼望着窗外的院子,綠色的小草,黑白色的牆,美得像是一幅畫。應呈玦憶起方才在廚房裏,風未晞握着她的手露出驚慌的模樣,他無法忽視,那一刻,他的心有些難受。
修長的手指夾着快要燃盡的香煙,應呈玦突然問了句:“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愛她,是不是?”
銀五扭頭望着别處,不肯搭理。
銀二用手指捏滅煙蒂,輕輕地嗯了一聲,“很愛。”銀二瞥了眼應呈玦,忍不住問了句:“幹嘛問這個?”
應呈玦摸了摸胸口,說:“這裏,好痛。”
“呵…”銀二隻是搖頭,也不知是在諷刺,還是在同情。
“你們真的相信,風未晞殺了老三和我媽?”
“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我們不相信。”
應呈玦卻閉上了嘴,疼痛在他的心裏蔓延開,他卻想起了昨晚。想起未晞紅了的眼睛,和她撕心裂肺的控訴:你爲什麽不相信我。
心忽然就更痛了。
他爲什麽不相信她?
他哪有不相信她,他不相信她的話,當年那一槍,就該是他親自動手了。正是因爲心裏還存着信任,他才不忍心扣下扳機,才會在她離開後,仍不肯放棄尋找證明她無罪的證據。
每每想起風未晞,都隻有淡淡的心痛,卻從沒有恨意。
當年那件事,一定還藏着他們不知道的隐情。風未晞的重歸,或許,就是給他一個機會,一個給他救贖、證明一切的機會。
送走了銀二和銀五,應呈玦這才回房。
風未晞已經睡着了,她沒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口。
應呈玦的房間在三樓,當他推開卧室門,望見風未晞坐在窗台上入睡的模樣,驚得差點叫出聲來。風未晞穿着白色的裙子,靠着窗台框,窗戶朝外推開,隻要她一個粗心,就會從三樓摔下去。
應呈玦疾步走過去,他趕緊将風未晞摟在懷中,心裏的驚慌這才淡了些。
風未晞一向謹慎,很容易就驚醒了。
她擡眼看了眼應呈玦,又說了跟昨晚一樣的話:“你爲什麽不相信我?”這一刻,風未晞的記憶又出現了混亂,她大概又是想起了銀三和應母去世,自己被冤枉的事。
應呈玦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又開始抽痛起來。
“未晞…”
風未晞望着他,雙眼泛起濕潤,但沒有淚落下來。風未晞揪住他的衣服,滿眼絕望,“應呈玦,先招惹我的人是你,強留我在你身邊的人是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最後卻不相信我的人,也是你。”
“我欠你的嗎?我風未晞這輩子壞事做盡,老天就派了你來懲罰我,是不是?”
面對風未晞的控訴,應呈玦想要解釋,他想要告訴她,他信她,但他的解釋太空洞。他若是信她,當時就應該不顧一切保住她,不讓她受傷。
面對應呈玦的無言以對,風未晞隻是笑。
那笑不再傾國傾城,隻讓應呈玦揪心。
應呈玦感受到自己的心痛,就知道,哪怕自己不再記得那段往事了,他也深信,他曾深深地愛過這個人。愛到心痛,痛到骨髓,痛徹心扉。
“阿陽曾問我,爲了一個男人,做了那麽多荒唐事,到底值不值得。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麽嗎?”風未晞靠在他的懷中,聽着他的心跳,再也沒有悸動,隻有心痛。
應呈玦喉嚨裏像是插了一把劍,說不出話,發不出聲。
風未晞自問自答,“值得,我說值得。我義無反顧奔到你身邊,我沒想到,等待我的,是你的緻命一槍。”她的值得,最終成了一場笑話。
“應呈玦。”她的聲音順着胸腔,傳到應呈玦耳朵裏。
應呈玦喉嚨用力地滾動了許久,才發出一個輕輕的音節:“嗯。”
風未晞緩緩擡起頭,傷透了的眼睛裏,一片空洞。
“我恨你啊…”
他從她嘴裏聽到過很多話,有甜言蜜語,有放蕩之詞,也有埋怨小情緒,但就是沒料到,他會聽到她說:我恨你啊。
應呈玦猛地一把摟緊風未晞,“不要再說了。”他開口,才發現自己似乎要哭了。事實上,他的确是要哭了,那雙曾數次迷死了風未晞的深棕色眼睛裏,終于也盛滿了霧氣。
“未晞,你不要說了。”她若再開口,想必每一個字都像是利箭,字字誅心,戳在應呈玦心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承受住那種痛,他隻能用大手掌按住風未晞的後腦勺,将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裏。
看不到她的臉,聽不到她誅心之詞,應呈玦才能站得穩,不至于太難看的被擊敗。
風未晞安靜地呆在他懷中,她聽到應呈玦吸鼻子的聲音,一時間,也不再說話了。不知道這個擁抱持續了多久,直到風未晞悶悶地說了聲:“我困了。”
“…那就睡。”
應呈玦摟着她一個轉身,就将她放在那張大床上。
他想要陪她一起睡,風未晞卻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身子,被子一直蓋到了脖子,這是她在保護自己。應呈玦一條腿已經邁到了床上,他看清了風未晞眼裏的抗拒,隻能收回腳,退身走到窗邊。
靠着窗,應呈玦盯着風未晞假寐的臉,忽然問了句:“那條鏈子,還在嗎?”
風未晞睫毛顫了顫,“不見了。”
“哪兒去了?”
“被我扔了。”
應呈玦聽銀五講過那段往事,大概記得,他将腳鏈戴到風未晞腳踝上後,就扔掉了唯一的一把鑰匙。那腳鏈隻有一把鑰匙,加之材質特殊,并不能被鋸斷。可以說,沒了那把鑰匙,腳鏈是無法摘下來的。
應呈玦又問:“沒了鑰匙,你怎麽摘下來的?”
風未晞忽然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闆,竟然說:“我敲碎了自己腳後跟。”
應呈玦呼吸凝滞住,刹那間,鋪天蓋地的疼痛朝他心髒襲擊來。